吵死了!一向冷得像冰塊似的小泵娘竟也這麼呱噪?
「你不被算計就要偷笑了。你不是第一個明白這道理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永遠會有傻瓜在遭遇事情之後,這才懂得重新學會做人!」
「野狼吃兔子,壞人咬好人,我還做什麼人?」那迭聲的吼叫沒有嚇退悅眉,她身心俱疲,再有什麼外來的威脅恐嚇,她也無力應付了。
難道就該束手就擒、乖乖地讓豺狼虎豹撕咬嗎?然後他們抹抹嘴邊的血漬,繼續去穿金戴銀、吃香喝辣,而她的尸體丟棄荒野,日漸腐爛……
「九爺,小鉦應該殺了他的表弟和妹子。」
「什麼……」祝和暢驚得差點摔下馬。
「他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他們好過。」
「你想怎樣?」祝和暢緩下馬匹,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會幫你。」
「我也要九爺明白,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悅眉亦是直直望向那對帶著幽光的瞳眸,冷眼相對,互不退讓。
夜風吹亂她披散的頭發,長長的發絲揚起,像藤蔓似地攀上他的肩臂,她驀地一驚,意識到她正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躺在他的懷里。
「我……起來……」她欲振無力,依然軟軟地靠著他的胸膛。
「下馬。」祝和暢面無表情,拂開纏繞上身的長發,將她扶下了馬,無視她那微弱的「掙扎」,再打橫抱起。
「九爺,你回來了!盼死咱了。」祝添守在大門,高興地迎上去。
「九爺,我來牽馬。」祝福立刻過去拉韁繩。
「悅眉呀,你吃苦了。」祝嬸滿臉憂心,快步跟在身邊,疼惜不舍地拉住她的手。「嬸兒幫你燒好熱水、煮了熱湯,快進來休息。」
听到熟悉的關切聲音,悅眉頓時心頭一松,眼眶微熱,忘了掙扎。
長街那一頭駛來一輛馬車,車夫揮手叫道︰「祝九爺,等等啊!」
「這麼晚,是誰來了?」祝和暢警戒地望向馬車。
「哎,是吳文彩。」祝添立刻認出有著刺眼金色車篷的馬車。
「我不見。」祝和暢一腳跨進了大門的門檻。
「他是來找我的。」悅眉扯住他的衣襟,試圖借力使力起身。
「三更半夜來找人?找鬼還比較容易。」
「讓我下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祝和暢從上而下瞪住她,一眼就看穿她,一雙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不經意地流露出他的意圖。
「既然知道,就讓我下來。」悅眉亦是跟他四目相對。
今夜他們到底是瞪了多少次、又瞪了多久了?祝和暢還在跟她大眼瞪小眼,突然覺得啼笑皆非。可惜呀可惜,她那雙眼楮還滿漂亮的,眼珠子那麼黑,睫毛那麼長,眨起來像一把扇子扇呀扇地,卻只拿來瞪人?
扇子已將她的心火扇得更旺,大火竄燒,無法可擋,除非他使出叔兒當年的絕招,否則絕對阻止不了她。
他終于輕輕地將她放下地,直到她扶住門牆,這才放手。
「唉,你小心些。」他不覺輕嘆一聲,也不知是要她小心站好,還是小心定好接下來的路。
「耿姑娘,你還好吧?」吳文彩一跳下馬車,登登幾步就趕到大門邊,神情擔憂得好像天快塌下來似地。「我一听到祝九爺全力營救你出來,就趕快過來看你了。唉!那個董江山真不是東西,他的女婿也好不到哪里去,怎能隨便買通知府就關了人呢,實在太可惡了。」
「吳老爺,謝謝關心。」悅眉淡淡地道。
「沒事就好。耿姑娘你得多多休息,我給你帶來一盒人參……」
「吳老爺帶人參給我,還是希望我過去你的染坊吧?」
「噯,這以後再談,現下最重要的就是耿姑娘要保重身子。」
「我什麼時候可以過去?」
「啊?」吳文彩眼楮發亮,扯開了嘴角笑道︰「屋子早就給你備好了,就看耿姑娘啥時休養夠了,我再派車來接你。」
「我現在就可以過去。」
「悅眉!」祝嬸驚訝地扯住她的袖子。「你身子很虛,先休養個幾天,這件事慢慢再想。」
「不用想了,嬸兒。我很明白我該去哪里。」悅眉垂下了眼,輕輕將祝嬸的手拿開,冷漠的動作卻帶著微哽的聲音。「嬸兒,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悅眉它日有了能力,一定會回來報答你和叔兒。」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瞧你這手冷得像什麼似地,還是先進來……」祝嬸擔憂地道。
「腳長在她身上,她想去哪里就讓她去。」祝和暢冷冷地道。
「嬸兒,我不冷。」悅眉不自覺地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袍子,誰也不看,只是低頭邁出腳步。「祝九爺,叔兒,嬸兒,我走了。」
「祝九爺,感謝你的鼎力幫忙。」吳文彩不忘做個大人情,拱手笑道︰「明日我就著家人送來一份厚禮,以答謝九爺對耿姑娘的費心。」
呵!儼然就是一副人家主子的嘴臉。祝和暢假惺惺地推辭道︰「不敢當。是我家叔兒嬸兒著急,我不想讓老人家擔心罷了。」
悅眉正由車夫攙扶,準備爬上馬車,一听此言,身子略僵了僵,但她沒有回頭,只是再將袍子拉緊了些,掀起車簾子就坐了進去。
祝和暢眼睜睜看著她上了人家的馬車,揚長而去︰在這京城的黑夜里,車輪轆轆,馬蹄踏踏,聲聲刺耳,仿佛回響著嘲弄笑聲。
好了,他費盡心機、拉盡臉皮、輾轉求官救出來的人,走了……
他為誰辛苦為誰忙啊!本來就不關己事,硬是趟了渾水,弄得一身泥巴,人家還不領情,甚至沒道一聲謝呢。
留不住就留不住,算他做了一件功德暝。至于她想怎樣,那是她的事,她會不會因此變成一個冷血復仇的女魔頭,也不關他的事。
「九爺,你怎麼不留住悅眉呀。」祝添祝嬸齊聲抱怨。
「我不當九爺了,以後叫我傻爺。」他頭也不回,拂袖進門。
「傻爺?」祝福安頓好馬匹跑了回來,還模不清怎麼一回事。
「叫什麼叫……還真叫!」祝和暢猛地回頭,雙目圓瞪,惱得捋了袖子,一只拳頭就伸了出來。「爺兒我——」
「傻爺,我幫你揍。」祝添近水樓台,先敲兒子一記。
連叔兒也叫他傻爺,祝和暢只覺自己果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唔……啊!」不能罵叔兒,只好一路揪著頭發進門去了。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習慣叫九爺了,改叫什麼傻爺!我可不想改口了。」祝嬸將丈夫兒子趕進了門,一邊掩起大門,一邊還是擔憂地望向已經下見馬車蹤影的街道,長長一嘆。「九爺這孩子呀,我是不再擔心他了,可悅眉她……唉,真像是當年的二少爺。」
門板合起。天上高掛一顆星子,孤寂地眨動明滅下定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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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燭光下,悅眉愣愣地望著飄浮著一堆葉片、花朵的染盆。
十天了,她一再地浸泡材料、試染,重新再來,夜以繼曰,即使累了也只是趴著小眠片刻,為的就是調制出她最拿手的顏色。
江南春綠啊,她曾經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風景,有鳥啼垂柳,有小橋流水,還有姑娘家嬌美的笑容,她的巧思就像源源不絕的春風輕拂而過,綠了江南岸。
可瞧如今的染盆,那是什麼顏色?一樣的綠,卻摻著某種說不出來的灰敗,仿佛那不是一池春水,而是一攤爛草泥。
「哼,原來咱老爺找過來的高明女師傅,也不過爾爾。」
後頭的師傅們大聲說話,擺明著就是說給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