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口氣雖強硬,那又薄又扁的縴細身子卻違心似地搖搖晃晃,火影閃動,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在發抖,定楮再瞧,喝!不正是在發抖嗎!
時序已入冬,尤其在這個小樹林邊的荒地夜晚,冷風颼颼,寒氣逼人,就連身強力壯的兄弟們也都穿上了保暖的皮裘,小泵娘卻只穿著黯黝黝的玄青色薄棉衫褲,凌亂的黑發扎成辮子,露出一截白脖子,又白著一張臉,不得不令他想起被拔了毛、光溜溜的白斬雞。
「你吃飯了嗎?你這兩天吃什麼?」他問道。
「我有餅。」
祝和暢望向車內的那個扁平小包袱。她能帶上什麼干糧?甚至要去更為寒冷的北方,也不懂得帶上一件襖子!
「披著。」他說著,便月兌下外袍遞了過去,聲音平板地吩咐道︰「祝福,給她下碗面疙瘩,讓出一頂羊皮帳給她,大伙兒湊合著睡。」
「這……」悅眉遲疑著,不知該不該接過袍子。
「秋姑娘,你和雲家染坊有什麼糾葛,我和記貨行一概不過問。到了城里,你我一拍兩散。」他一邊將袍子塞進她懷里,一邊劃清界線。「至于你偷跑上車這一點,違背了雲世斌和我簽訂的運送契約,我會向他收取違約金,權充是你耗費我們馬匹、人力、食糧的賠償。」
悅眉勉強抱著那一團熱氣燻人的袍子,咬緊牙根道︰「我耿悅眉自己做事自己擔當,你要錢,我會付。」
「訂約的是雲世斌,不是你。」
這是他的原則,一切以契約為憑,其它不關貨運的狗屁倒灶事情一律不管,更何況是帶上一個活生生的、打算進京尋夫或殺夫的小泵娘!
接下來她該怎麼辦,他不想理會,他好人也只能做到這里了。
「瞧什麼!還不去忙活兒……等著山賊來劫貨嗎!」他瞪了眼。
「是!是!」眾伙計們趕忙敞開。
唉,他們的九爺還是不懂得憐香惜玉。扔一件袍子算什麼!好歹也得幫忙披上,況且將人家姑娘扔在城里自生自滅,也說不過去吧。
沒辦法,這就是讓京城的媒婆們怎樣也做不到生意的祝九爺嘍。
***獨家制作***bbs.***
祝和暢睜開了眼,再也沒有捶竟。
今晚的營帳真擠!他祝九爺做生意汲汲營營、錙銖必較,一分一毫算盤打得清楚,可對自己人從來不吝嗇;兄弟們長手長腳,路途勞累,他就多置辦幾頂保暖的羊皮帳,好讓大家一夜好眠,補足體力明日上路。
可今晚為了那個像鬼的小泵娘,大家只得縮手縮腳,好比一只只擠在籠子里的困獸,翻了身就壓到身旁的人,這樣哪能睡個好覺!
他拿開祝福擱在他肚子上的大腳,坐起身子,爬出了營帳。
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他伸展一下略微僵硬的身軀。
「她沒事吧?」他望著那頂羊皮帳,向守夜的虎子詢問。
「耿姑娘解手去了。」虎子指向後頭的小樹林。
「解手?」祝和暢心中一突。「去多久了?」
「她說吃了面疙瘩,鬧肚子疼,可能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就從那顆最亮的星子從樹頂掉到樹枝頭……呃,啊……」虎子的笑容僵住,今夜的星星似乎移動得特別慢呀。
「你給爺兒我做好準備,改過大會也有你的一份!」
祝和暢話還沒說完,已經拔腿跑向林子里,隨便繞了一圈,別說沒聞到拉肚子的異味,甚至連一點點人味也沒聞著。
她竟然跑了?他奔出林子的另一頭,不假思索便往北邊山地找去。
一定還跑不遠的,憑她兩天來的路途勞頓,加上那個副弱不禁風的身子,他有自信追得上她。
但,追上她又如何?要走就走了,追她干嘛?祝和暢很想回頭,大剌剌地往無人的羊皮帳里躺下睡大覺,可他能丟一個小泵娘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野地嗎?他再怎麼不管閑事,還是要有做人的良心啊。
「走開!走開!」前頭黝暗的山坳傳來驚恐的叫聲。
祝和暢大驚,這里荒涼得連山賊土匪都不屑一顧,她踫到了什麼……他立即拔出護身的匕首,大喝一聲。
「誰……」
兩丸青磷磷的鬼火瞟了過來,同時發出含糊不清的嗷吼聲音,原來竟是一頭咬住泵娘小腿不放的野狼,看樣子它正打算拖走「戰利品」。
雹悅眉跌坐在地上,神情驚慌,她忍著傷口痛楚,左手撐在地面不讓野狼拖行,右手舉起一把剪子,不斷地往野狼身上戳刺。
「去死!去死!」她卯足全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刻只能奮力一搏,她不斷尖叫道︰「你敢咬我!我先戳死你……哎啊!」
野狼吃痛,利牙更往小腿肉里刺入,還沒咬下鮮美柔軟的肉片,噗一聲,鋒利的匕首直接刺入它的咽喉,一刀斃命。
祝和暢立即蹲下,扳開野狼咬得死緊的牙齒,小心地移出那截血肉模糊的小腿,就著星光察看傷勢。
「好痛……」傷口踫撞,痛得悅眉大叫,又舉起剪子自衛。
「放下!」祝和暢大吼道。「你連人還是狼都分不清楚,也不掂掂那一丁點姑娘家的花拳繡腿,拿這麼一把小剪刀,就以為可以刺死比你還大只、還凶狠的大惡狼嗎!」
他嘴里叨念個不停,手上動作也很快,兩三句話之間,已經拿匕首割掉她的褲管,順手撕成布條,緊緊綁在傷口上方。
「祝……九爺……」悅眉認出他來了,無力地丟下剪子。
「你為什麼要逃?」他拿巾子仔細拭去傷口的髒污。
「我……我不回絳州,你會送我回去。」驚魂未定,她吃力地喘氣。
「你去打听打听,我祝九爺言出必行,從無虛言,既然應允送你到城里,就不再管你,你還跑什麼跑?」
「好,你……你不要管我……」
「我是不想管你,可我扔你在這兒,只怕血腥味會引來狼群,到時候恐怕連你的骨頭都找不到,正好成全了雲世斌,省了他的麻煩。」
話一出口,祝和暢就想往身邊那匹死狼踹去。嗟!狼心如鐵,沒幾兩肉的小泵娘也咬得下去……而他亦是郎心如鐵啊,說什麼風涼話!
他惡狠狠地灑下傷藥,再拿巾子包扎起來。
「唔……」藥粉刺激傷處,重重的悶哼從悅眉緊閉的唇縫進出。
「你傷口很深、很大,我的傷藥只能暫時止血消炎,等不到明天出發了,我必須立刻騎馬趕路,送你進城找大夫縫合。」
「我可以走……」悅眉吃力地按著地面,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走!」祝和暢二話不說,左手抱過她的腰身,將她當成貨物,輕松利落地扛上肩頭,長身拔起,右手也順便拎起野狼的尾巴。
「啊……」悅眉突然被倒掛到他肩頭,頓時頭暈目眩,想要抗議,卻已經是虛弱得喊不出聲音來了。
「不知道這兒的野狼肉好不好吃,兄弟們有口福了。」祝和暢腳步飛快,忍不住又叨念道;「可恨啊,我吃不到了,再不趕路會死人的。」
星光幽微,荒野闐黑,兩人的身影揉成一個,往火光明亮之處而去。
***獨家制作***bbs.***
「燙手的山芋,怎麼辦?」
「吃了。」
「吃了燙嘴,還吃……祝福,爺兒我教你,扔了!」
「九爺,你真要扔她一人在這里?」
悅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她床邊說話。她全身發著高熱,小腿傷口疼痛不堪,渾身無力,疲憊不堪,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