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你別怕給錯人,她是悅眉沒錯啦,你們說是不是?」古大叔轉向旁邊幾個過來看熱鬧的工人,大家也跟著點頭如搗蒜。
「那我就先給你了。」早給晚給,還是得讓她接受事實。
悅眉小心地捧過信件,仔細地將上頭的名字反復看了好幾遍,嘴角藏不住甜蜜的笑容;待發現身邊幾個男人笑吟吟地瞧她,忙將信件揣進懷里,飛快地跑進了茶藍園的一角,但實在按捺不住了,她還是拿出信封,捏著指尖,神情溫柔地撕開封緘。
既然無法得知情書內容,古大叔趕忙向來人探听消息。
「我家老爺、少爺上京城兩個月了,應該做到大筆買賣了吧?」
「哇,買賣可大了。」祝福悶了老半天,終于逮到機會說話。「董記布莊在京城屬一屬二,你們染坊依著它,保證有忙不完的活兒了。」
「大少爺果然眼光好,懂得去京城找商機。」古大叔也不懂董記布莊有多大,跟著工人們一起叫好,又笑道︰「既然賺了錢,他什麼時候回來娶少女乃女乃?不然悅眉丫頭等得不耐煩了,成天拿我們出氣。」
「少女乃女乃?你們大少爺已經娶了,我們九爺就是來報喜的。」
「娶了……」眾人大驚,全部轉頭望向悅眉。「少女乃女乃在這里呀。」
「咦!」祝福看看站在遠處的淡黃身影,又看看九爺嫌他嗦的責備神色,不解地搔搔頸子道︰「你們少女乃女乃不是董記布莊的大小姐嗎?」
眾人面面相覷,感覺事情不僅不對勁,而且還是大大的有問題。
「出事了!」古大叔腰桿子又疼了,嗚,趕快回去躺著吧。
寒風吹過,飄來十幾張有字的碎紙片,眾人心驚膽跳地往悅眉那邊看去,只見她渾身顫抖,神色淒迷,看不出是悲傷還是氣憤,然而她的心情已透過激烈的撕信動作表露無遺。
一撕再撕,她的身子晃了又晃,仿佛就要讓狂風給吹倒。
「我不相信!」她淒厲大叫,將最後撕裂的信紙扔向空中。
紙片飄落如雪,淡黃身影奔過蒼綠的茶藍田,消失在小山坡後面。
祝和暢低下頭,拿下撲飛在他衣袍的碎紙片,依然看得出上頭殘破的端正字跡寫著「娶汝為妾」的字樣。
「盼汝知我用心……」祝福幫忙撿著碎信,覺得自己好像惹禍了,忙敲著自己的頭,「不能偷看人家的信啦,來,你們少爺的信還給你們。」
眾人紛紛蹲下撿拾碎信。古大叔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走了。
祝和暢再度拍掉飄飛到他身上的碎紙,整了整神色。
「祝福,咱們去向雲夫人報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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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大廳,雲夫人端坐上位,威儀十足,臉色極度不悅。
「悅眉,你是怎麼回事?祝九爺後天一早就要回京城,世斌要你染好布,托他帶去京城,你倒是擱著不做?」
雹悅眉站在大廳,神色憔悴,眼眶暈黑,她咬著下唇,垂首扯緊指節,不住地咽下喉頭酸澀的感覺。
她怎有心思染布!只要見到大少爺托人帶回來的純白精致絲絹,她就想掛上屋梁,干脆一脖子勒死自己算了。
他信里告訴她,他到京城增長不少見識;原來呢,江南春綠要染在薄薄的、透亮的軟羅紗,這才能顯出那淡柔如春的綠色,就像拂在水中的河畔垂柳︰若是染在厚棉布上,倒顯得凝滯,輕盈不起來了。
那是她所沒見過的上等絲布,細致光滑,柔軟明亮,是否也像那位千金小姐柔白的肌膚,深深吸引大少爺的目光?
「你有沒有听我說話……你倒是應個聲呀。」雲夫人不耐地道。
「雲夫人,我听到了。」悅眉抿唇,輕樞指縫里洗不褪的顏色。
「我知道你因為世斌娶妻而難過,可他也不是不娶你。」身為主母,為了雲家大局著想,雲夫人還是轉了神情,和緩了語聲。
「一直以來,世斌就喜歡你,我也將你當兒媳婦看待,如今他為咱家染坊和布莊找到出路,你應該為他高興,更應該全心幫他呀。」
「我是高興,可是他……他娶……」她哽咽了。
「親家老爺很欣賞世斌,他家馥蘭遲遲未有婚配,也是等著像世斌這樣文采氣質兼備、又懂得做生意的對象。兩家既然門戶相當,郎才女貌,兩家老爺一高興,就訂下婚事,一家人做起布莊生意,更是容易了。」
悅眉望向門楣和窗紙上新貼的艷紅薯字,頓覺眼楮刺痛。
兩家老爺高興?高興就可以毀掉她的幸福嗎?
「可是大少爺說……他喜歡我……」她顫聲道。
「他沒有不喜歡你。等明年春天他帶馥蘭回來,就會和你圓房。馥蘭很明理,她也知道你在世斌心中的分量,她給我的家書寫得很清楚,她願意接納你,視你如親姐妹。」雲夫人刻意展開一封字跡娟秀的信紙,言談之間似乎頗為滿意這個懂事的媳婦。
姐妹?因著一個男人而勉強牽扯在一起的關系,代表的是她永遠矮人一等的地位,更是一去不回頭的親娘留給她最深的傷痕。
「我不當妾!」悅眉猛地抬頭,咬牙切齒地說出她最討厭的字眼。
「悅眉。」雲夫人沉住氣,一雙眼犀利無比。「若世斌一輩子待在絳州這個小地方,他娶個染坊女師傅為妻,我也就算了;可現在他到京城去,干的是大事業,將來還不知要如何發達,好歹也要娶個足以匹配他身分的正妻。更何況現下董家聲望高,財力勢力比雲家還大,馥蘭願意下嫁世斌,我們雲家又怎能讓董家大小姐委屈?」
坐在下首的兩個姨娘也勸道︰「悅眉,你要記得自己是怎樣的身分,你是下人呀,大少爺愛你已經是你莫大的福氣。再說大少爺性子好,董小姐也是知書達禮,將來你們相處,就像我們和老爺、姐姐一樣,一家和樂,姐妹相親,兒女友愛,你還計較什麼名分?」
不,她不要名分,她只是要雲世斌一顆完整的心!
他溫熱的胸膛猶燒燙著她的臉頰,為什麼轉眼間就可以去擁抱另一個女人?那聲聲喜歡、句句溫柔算什麼?算什麼呀!
「悅眉,也許你需要一點時間想想。」雲夫人轉入正題,嚴正地道︰「可現在時間緊迫,世斌也希望你能搭配董家布莊精選的布料試染,好讓他和親家老爺決定來年的新貨成色,現在趁著祝九爺回京城,你就快將世斌指定的顏色和布料染出來。」
一長串的命令听下來,悅眉只覺得昏昏然,唯一的念頭月兌口而出。
「他都不要我了,我為什麼還要幫他……」
「悅眉!」雲夫人怒目而視,揚高了尖銳的嗓音,「雲家器重你,不代表你就可以隨心所欲,至少到目前為止,你仍是雲家染坊的管事,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好。你再這樣鬧下去,不以雲家大局為重,別說我無法疼你,就連世斌也要怨你不懂事,懂嗎?」
那重重的「懂嗎」兩字猶如一把利斧,直接劈開悅眉的心髒。
她懂了。雲家疼她,是因為她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巧思,懂得運用各種染材,套染出無數獨一無二的美麗色彩,也懂得印染出城里姑娘人人喜愛的花布,更有一顆虔誠為雲世斌染就光明燦爛前程的女兒心。
心碎破裂,流淌出血,為什麼她笨到這個時候才明白?
到底雲世斌是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喜歡她的手藝?她好想問個明白。
「雲夫人,我懂。」她毅然站直身子,握緊拳頭,眨下眼眶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