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發現她仍赤足踏在泥土上,忙問道;「你的鞋子?」
「濕了。」她走回溪邊,打算直接套上濕鞋子
「我這里有干鞋子。」說著就從包袱里掏出一雙繡花鞋,訥訥地道;「尺寸可能大了一些,不過,你穿了舒服,這才不會著涼。」
「啊……不敢麻煩……」
「你肚子餓了嗎?我這里有幾顆核桃。」他又從包袱里掏出核桃,再笑逐顏開地捧出一顆大水梨。「這梨子很甜的,給你解渴。」
他一件件「獻寶」,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接過了繡花鞋。
繡花鞋的亮紅緞面奪目燦爛,好似一輪烈日,而錯落其間的各色精繡小花也不遑多讓,各自展露清麗姿容,火紅和七彩,奔放和柔美,色調互融互依,仿佛麗日下百花齊放,極為好看。
曲柔輕撫繡花鞋,鞋邊的針腳有些凌亂,鞋底也有磨損的痕跡,她不禁想著,這雙鞋應是穿了又穿,補了又補,最後給他收藏了起來。
一個男人會如此珍愛地將一雙女子的繡花鞋放在包袱里,隨他浪跡天涯,他應該是個很重情義、很顧念舊情的人。
有一張成熟臉孔,卻是一個帶點孩子氣的大俠,就不知他所眷戀的那個姑娘是怎樣的紅顏知己呢?
她臉蛋微熱,撇開了胡思亂想,珍惜地將繡花鞋放在地上。
「謝謝大俠。我穿了,回去洗干淨後,等你來了再還你。」
「小泵娘不要客氣。」唉,怎麼當人如此別扭啊,他能不能在地上打個滾,開開心心接受她的道謝?
「請問大俠尊姓大名?曲柔好稱呼您。」她接過了水梨。
咦!問倒他了。他尊姓大名?三百年來,他從來沒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大姐向來喊他小弟,難道大姐姓胡,他就叫胡小弟嗎?
他是狐狸——不行!說他是狐狸豈不嚇壞了小泵娘;那麼,他不是狐狸……不狐狸、狐狸不、胡不狸……有了!
「小弟我,胡不離。」
「不離不棄的不離?」
「是的,不離不棄。」他跟著復述一遍,覺得這詞兒念起來滿順口的。
「胡大哥,那就麻煩您送我下山了。」她終于舒展笑容;雖然今天上山散心遇到不愉快的事,但在下山之前,她決定暫且拋開這一切。
也許,這是她所能擁有的最後清靜時刻了。
「小泵娘,還有一件事。我剛才瞧見那只小玩意兒了,那是狐狸,不是小狽。」他很認真地說明,必也正名乎。
「啊?」
真的是小狐狸?曲柔十分驚訝,突然有點擔心,很想再見那只頗有靈性的小狐狸,不知它是否及時逃得遠遠的,否則剛剛吹大風,豈不將它小小的身子給吹翻了?
咦!大風吹得樹搖、葉落、人倒,為什麼她始終站得好好的,完全感受不到強勁的風勢呢?
第二章
幽深的樹林之間,一只大紅狐和一只小白狐放開四蹄,飛快奔跑,越過一重又一重的山巔。
「你竟敢偷我的鞋去孝敬姑娘!你找打啊……」
「大姐,我可不願她回去之後,發現穿的是兩片葉子。而且你幾十雙鞋,借人家小泵娘一雙,又不會掉一根毛。」
「喂!那可是老娘的心血錢買來的耶!」
「大姐口口聲聲說人界濁惡,偏又喜歡他們的東西?」
「這是兩回事!小弟,我問你,你該不會喜歡上那個小泵娘了吧?」
「是啊,我好喜歡她!她會跟我玩,還親我呢。嘻,她好香!」小白狐得意忘形地打了一個滾,再跳起來繼續奔跑。
大紅狐差點四腳打結摔下山坡,她瞪大一雙美眸。「小弟,你好樣的!我才閉關三天,你就拐到小泵娘了?」
「大姐你教我的英雄救美、送她回家、約下回見面,我全做到了。」
「果然是天生的狐狸精,一點即通啊。」
太離奇了!胡靈靈還是不敢置信,在姑兒山玩了三百年的小弟竟然一夕開竅,害她心癢難耐,不惜犧牲練功時間,就是要親眼瞧瞧小弟到底如何施展他的媚術。
兩人——不,兩只狐狸一來到山腳小村,便感到空氣沉郁,人心浮躁。他暗叫聲糟,立即縱身騰躍,奔到屋頂一看究竟。
村子前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他一眼就瞧見小泵娘格外單薄的身影。
曲柔抬頭挺胸,毫不畏懼地直視石伯樂,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
「石公子,我跟你走,請你不要再為難我的家人。」
「沒問題!」石伯樂扯開那大女圭女圭般的無害笑容,眼中邪光一閃而逝。「我就不催了,等曲老爺方便,再慢慢還錢吧。」
「柔兒啊!」曲父老淚縱橫,撲上前道;「是爹害了你呀,咳!我寧可死了……咳!也不能讓你去……去賣……咳咳!」
曲家兩個兄長亦是激憤不已,紅了眼眶道;「柔兒,對不住,哥哥無能,沒有人願意借錢給我們,我們會再想辦法,你不能去!」
「柔兒!我的好柔兒啊!」曲母已經哭得肝腸寸斷。
「爹、娘、大哥、二哥,這是我的決定,你們不要擔心。」曲柔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神色堅毅,聲音卻哽咽了。「柔兒去了,請保重……」
小胖子要搶走小泵娘了!他大驚失色,就要跳下屋頂。「大姐,我們來遲了,快!下去趕壞人。」
「不行。」胡靈靈趕忙咬住他的尾巴,嚴肅地道;「我不反對你跟小泵娘玩玩,可你趕走小胖子又如何?曲家欠了錢,還是得還。」
「小胖子很壞,他還想扒我的皮。」
「你讓他扒皮了嗎?而且……」她吐掉他的尾巴,挪了挪尖巧美麗的下巴。「兩位哥哥來了,這會兒牽扯到地府,你更不能插手。」
「黑白無常!他們來做什麼?」他吃驚地望向左側屋頂。
一黑衣一白衣的地府拘魂使者站在那兒,手拿拘魂索,神態悠哉游哉,好整以暇地看著人群。
胡靈靈翹起大紅尾巴,就在屋脊上昂首闊步起來,修長而豐腴的狐身扭動得像波浪似地,下面幾個女乃子搖搖擺擺,勾得黑白無常往這邊看來,頗有興味地欣賞她的搔首弄姿。
「大姐,沒時間勾引黑白無常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小泵娘被趕上馬車,急得團團轉。「小泵娘要走了!」
「走就走了,你再去找別的姑娘玩……咦!黑兄、白兄,你們不瞧我了?」真是盡責的鬼差啊,前一刻還色迷迷地盯她,下一刻就跑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黑白無常不是要抓那個咳得快吐血的曲老爹嗎?為什麼會跟上小泵娘的馬車?難道……
他再也不顧大姐的阻擋,立刻跳下屋頂,火速地跟了上去。
曲柔單獨坐在馬車里,顛簸的山路搖得她暈眩欲吐,她咬牙撐住,不讓淚水進出,更不願意向石伯樂喊累示弱。
答應去艷香閣只是權宜之計,至少可以緩緩石伯樂逼債的壓力,等到了那里,她堅持不賣身就是不賣身——至于會吃什麼苦頭,她也不怕了。
馬車忽然停下,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警戒地正襟危坐。
「太可惡了!」石伯樂下馬,揉了揉,一把怒火怎麼燒也燒不完,吼道;「這口氣我咽不下!你們這幾個笨蛋,剛才竟然抓不到那個拿石頭丟我的頑童,本少爺是白白挨打的嗎!我要他們知道欺負本少爺的後果!大虎、大豹,去放一把火將村子燒了!」
「這……」石大虎和石大豹面面相覷,不敢貿然行動。
「石伯樂!」曲柔驚怒交集,一把掀開簾子,生氣地道;「我不許你胡來,你答應我不為難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