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從來對油坊用心之深,她甚至未曾察覺。
或者,他求爹娘庇護油坊生意興隆,保佑她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彷如見他沉默地坐在滂沱雷雨里,神色幽靜,又帶著一抹不為人知的寂寞……
她淚如雨下,努力為她挽回油坊的,是他;吃喝玩樂令她傷心的,也是他——她不懂了,她真的不懂他了。
「他跟著我販馬,一直本分做事。」老者緩步走了過來,嘆了一口氣道︰「人心險惡,他或許知道某件事實,因此惹禍上身。」
辛勤爬了起來,拿袖子抹掉眼角淚花。「爹,你說有一件攸關程實油坊的事情,一定得過來縣城出面說明,這跟阿照哥有關嗎?」
「唉。」老者始終臉色沉重,流露出些許猶豫神情,沉吟片刻,方道︰「勤兒,點香。」
「爹,你要拜這個墳?」辛勤不解地讀著墓碑上頭的文字,「這是喜兒小姐她家的墳耶!」
「這些年我總是叫你在山下守著,今天帶你上來,就是教你看清楚,爹祭拜的是誰。」
老者說完便跪拜下去,向墓碑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喜兒原是低頭悲泣,並沒注意辛勤和老者的談話,直到老者的跪拜動作才讓她惶惑地抬起頭來。
老者叩拜完畢,轉頭看她,含淚問道︰「你是喜兒妹妹?」
「老爺?!」小梨嚇得往喜兒身後躲去。
爹顯靈了?喜兒差點驚喜地喊出一聲爹,但她立刻發現,眼前的人不是爹,而是比較像年輕二十歲的爹。
「您是……」
「我是耀祖,你真正的二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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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升堂,不只外頭擠滿看熱鬧的百姓,連知府大人和地方首富侯萬金也表示關切,各端了一把椅子坐在堂下旁听。
知縣用力拍下驚堂木,先來個下馬威。
「辛二,你說你才是程耀祖,可真正的程耀祖早就回來了呀!」
「是呀!」丁大福大剌剌地伸出指頭,凶狠地道︰「我才是程耀祖,大家都指認過了,你拿什麼證據假冒我的身分?!」
辛二——程耀祖平靜地道︰「憑我是真正的程家子孫。」
「那張臉皮就是證據呀!」百姓們交頭接耳。
「程大山,程大川,你們看仔細了。」知縣還是得做完審案的基本步驟,以服人心。「這位自稱是程耀祖的辛二,是你們的堂哥嗎?」
「真的很像死去的伯伯。」程大山和程大川驚魂未定,瞄了一眼就趕快轉頭。「可耀祖堂哥離家的時候,我們還小,記不清他的長相了;更何況三十年來,面貌也有所改變,長得像,或許是巧合吧。」
「根本是來編錢的!」丁大福身為被告,仍無所忌憚地笑道︰「大人,不如叫人去撕他的臉皮,說不定是黏上去的。」
「咳!傳程家長輩。」知縣意興闌珊地道。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拄著拐仗,一顛一擺地緩緩走來。
「堂伯!」程耀祖眼眶微濕,立刻喚了出來
「鬼啊!」老堂伯嚇得差點跌倒。「這……阿頂又活過來了嗎?」
「堂伯,你看仔細,我是耀祖,我小時候,你最愛抱著我去看戲,買一枝糖葫蘆給我吃,你記得嗎?」
「咦?有這件事嗎?」老堂伯困惑地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年紀太大,幾十年前的事不記得了。」
「老人家,你仔細看看,這人是否為程耀祖?」知縣問道。
「他看起來真的很像阿頂!」老堂伯瞧了程耀祖,又轉頭看丁大福,「這不就是耀祖嗎?怎地又多出來一個?還是我眼花了?」
老堂伯說詞顛顛倒倒,喜兒在外頭听了,為耀祖哥感到擔憂。
就憑那張酷似爹的長相,憑他誠懇的言語,憑他在爹娘墳前痛哭懺悔,她相信了他;兄妹倆祭告過爹娘,立即連袂回到宜城擊鼓鳴冤。
如果可以揭穿假二哥的真面目,或許還能救照影,可是,真的二哥都無法證明自己就是程耀祖了,他們一開頭就走進了絕路……
「大膽辛二!」知縣懶得審案了,喝道︰「你為了貪圖程實油坊財產,竟敢假冒程耀祖之名,胡亂告狀,欺騙本官,你快快認罪!」
程耀祖長嘆一聲,苦笑道︰「我年紀越大,相貌就越像我爹,所以我這幾年來打宜城經過,一步也不敢踏進來,就怕被鄉親認出。可如今端著這張臉回來,竟然大家都不認得我了!」
「嚕蘇什麼?來人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作為你誣告的代價。」
「大人!」程耀祖急急地道︰「程實油坊是我爹傳給喜兒的,你應當尊重死者遺願,即使有一百個程耀祖回來,你也不應該改判給他!」
「跪下!」衙役用力一踢,將程耀祖按倒地面。
「爹!別打我爹啊!」辛勤急得大叫,拔腿就要沖上公堂。
「大人!莫非你拿了好處……」程耀祖仍不屈服地仰視道。
「可惡!傍我打!」知縣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道。
神色抑憤的侯觀雲緊緊抓住辛勤的手臂,免得他再送上門去挨打;而喜兒和小梨紅了眼眶,握緊了彼此顫抖的手掌。
眼見差役剝下程耀祖的褲子,厚重的杖板高高舉起,就要打下……
「欽差大人到!」
嘹亮的叫聲從外頭傳了進來,大大地震動了公堂上所有的人心。
縣衙公堂重新列座,身為平民的侯萬金被撤了椅子,趕到外邊去;知縣、知府像個受教的小學徒,乖乖坐在下邊,敬畏地望向坐在最上首的新任刑部侍郎,御賜金帶、寶劍巡按天下的欽差大人——薛齊。
薛齊目光威嚴地環視公堂眾人。他原是進京托人查案,正值丁憂期滿,等待選闢,因文章著稱而蒙皇上召見,談及此地吏治敗壞,皇上甚感憂心,立即命他代天巡狩,以期徹底深入民間查案,整頓吏治。
「江照影帶到。」差役喊道。
才听到鐵鏈嘩啦啦拖地的聲音,喜兒立即轉頭,眼楮就模糊了。
手腳上了鏈銬的他讓兩個差役攙扶著,腳步遲緩,神色疲憊,頭發散亂,渾身血污,那件她親手縫制的衣服也撕扯破裂,隱隱看出里頭交錯的傷痕和血跡。
他們對他用刑?!
「照影!」喜兒淚如泉涌,心痛地大喊出聲。
江照影听到她的叫喚,尋聲找去,立刻在人群里看到那身素白。
四目相對,他嘴角牽動,她見到了那抹只有她能懂得的輕淡笑容。
喜兒,存我在,請故心。
她緊咬下唇,不再讓自己失聲痛哭,就看他昂揚起因頓的身子,掙開差役的扶持,即使腳步蹣跚,也是一步步踏穩,憑著自己的意志,拖著沉重的了銬走進公堂,跪到了「公正廉明」的牌匾之下。
「你是江照影?」
江照影抬頭一看,竟見審案的欽差大人就是薛齊,立即提起精神,回道︰「是的,小民江照影。」
薛齊神色嚴肅地問道︰「江照影,你認得此人是誰?」
「丁大福。」江照影只往身邊的人瞧了一眼。
「哼,捏造個名字很簡單,我說你叫阿狗也行。」丁大福嗤道。
「每個人都說他是程耀祖,你怎會說他是丁大福?」薛齊又問。
「啟秉大人,小民在油坊發現此人身分可疑,于是藉機接近他,在一次酒醉中,他說烏泉鎮沒有像邀月樓一樣的美女,小民循此線索托人到烏泉鎮,按他特征長相兼離家多時這兩點去訪查,這才探知他是丁大福。」
江照影略顯中氣不足,但他還是一口氣說了出來。
站在人群中的長壽挺了挺胸膛,驕傲而心酸地看著他的少爺,能為少爺做這一點芝麻小事,是他長壽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