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過邀月樓之後,她將他的一切打包還給了他,原以為他會丟掉這件不起眼的普通棉布衣衫,沒想到天氣漸漸熱了,在這個幾乎人人改換夏衫的季節里,他竟然還是穿在身上!
傻呀!不懂得按冷熱換穿衣服,莫不教人看成了是瘋子?
欲語淚先流,她那已顆死的心又注入了滾燙熱血。
「江照影在這里!」
街底傳來吆喝聲,打破了靜謐的夜空,也驚動了喜兒。
江照影神色一變,眸光並未現出驚慌,仍是專注凝睇著她。
「喜兒,相信我!」他沉聲說道。
什麼意思?只是短短的五個字,卻是字字鏗鏘,彷若在她心湖投下五顆巨石,濺起極高的水浪。
她不是一直相信他嗎?可換來的卻是徹底的失望啊!
江照影目光變黯,無法再說下去,轉身就跑。
「江照影,看你還往哪兒逃?」
大街的那一頭也出現數名捕快,拿刀劍擋住他的去路。
逃不掉了。他長嘆一聲,該死!他不該來的,徒然讓她受到驚嚇。
兩邊捕快包圍過來,好似捉捕獵物,迅速拿出鐵鏈鎖拿江照影。
他稍作反抗,即被制服,沉重的鐵鏈繞上他的脖子,唧當作聲。
「小姐?怎麼了?」被吵醒的小梨驚恐地看著捕快抓人,「嚇!他們怎麼綁了阿照哥?」
「我……我不知道……」喜兒立刻哭了出來,她好心疼,那條組鐵鏈將他捆得那麼緊,深深勒進他的皮肉里,一定很痛的。
「走!」捕快押著江照影,粗魯地推他。
這一轉身,又讓喜兒瞧見他背後的一大片血跡,月光照映,歷歷分明,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照影!」她驚叫出聲,哭著跑上前去。
「程姑娘,你別過來,江照影殺了人,我們奉命緝拿他到案。」走在後頭的捕快很客氣地擋住她。
喜兒震驚莫名,那綁在他身後的雙掌血漬說明了一切。
「哼!總算抓到了。」「程耀祖」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二哥,到底發生什麼事?」喜兒乍見親人,不禁哭問道。
「你還叫我二哥?好,諒他也不敢讓你知道!」丁大福放下了心,冷笑道︰「喜兒,二哥告訴你,有些事情,你最好永遠不要知道。可江照影的罪行,一定得教你知道,他殺了叔叔!」
「不可能!」喜兒如墮深淵,搖頭大叫。
「他要搶桌上的銀子,叔叔不給,他就敲死叔叔啦。」
「不可能!他不會做這種事!」
「怎麼不可能?」丁大福嘴角一擰,「一個喜歡玩女人、斗雞賭狗、永遠不夠錢花用的公子,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不可能!」喜兒熱淚奪眶而出。
「程二老爺,原來你在這里。」一個捕快跑了過來,恭敬地請人,「縣太爺請你過去一趟,指證犯人罪行。」
「我馬上就去。」丁大福陰森森地笑著,走出一步,又回頭看喜兒,「嘿嘿,咱照爺忒也多情,若不是瞧見他寫在帳簿上的名字,我還沒法子通風報信,請衙門過來你這邊逮人呢!」
寫什麼名字?喜兒完全呆掉了,腦海里一片空白。
難道是——寫下她的名字,來到她的屋子前,見她一面,跟她說上最後一句話,他才逃不過衙門的追捕?!
「小姐,不會的。」小梨被剛才刀光血影的場面嚇哭了,嗚咽地道︰「阿照哥壞是壞,但他一定不會殺人。」
喜兒,相信我!這五個字又像是咚咚鼓槌,重重地敲進她的心髒。
相信什麼?相信他沒殺人?抑或相信他仍愛著她,所以拼著不逃命,也要過來見她?還是,什麼都不必懷疑,就是完完全全相信他的一切?
周遭街坊鄰居的談話聲響在耳際,她含淚問天,原先明亮的月色卻在她的淚霧中變得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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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霧飄動,繚繞在山頭墳塋之間,陽光找到了霧氣空隙,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束淡白的光線。
「爹!娘!我怎麼辦?」喜兒跪在墓碑前,放聲大哭。
因著「喜兒,相信我」這句話,她奔波了一夜,卻是換來心力交瘁。
找到縣衙,他們說犯人惡性重大,不得會客;向油坊伙計問原因,他們也說不出前因後果;半夜敲開薛府大門,琬玉姐姐焦急地告訴她,薛大人為了復職一事,早已赴京多日;而叔叔傷重,昏迷不醒,三個哥哥竟忙著選弊木,又有誰能告訴她真相?
她好願意信任他,更想為他伸冤,救他出獄,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能做什麼呀?
一想到他在獄中可能受到的折磨,她又是哭得無法自己。
「小姐……」小梨跪在她身邊,陪她掉淚。
「我好愛照影,我愛他,我想見他……」她淚流滿面,不斷哭訴道︰「爹,娘,你們救救他呀,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那沉靜凝視的容顏猶在眼前,他是她的四少爺,即使他再壞、再沉淪、再令她傷心,她還是想幫他!就算不再相愛,她也要救他!
清晨的山頭幽靜,朝露清冷,上百個墳頭沉默無聲,靜觀世情,使得她那無助的哭聲更顯淒涼。
侯觀雲站在她身後十來步,心痛萬分,恨自己完全幫不上忙。
他昨夜去了一趟縣衙,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被知縣和知府大人請了回去,一出縣衙大門,又被趕來的父親當頭痛罵一頓,要他別管閑事。
原來,父親賺錢的心機和手段遠非他所能想象,有這樣的父親,他還有何面目面對喜兒?
他無力地轉身過去,在霧氣迷蒙中見到一老一少從小徑走了過來。
「赫!一大早怎有哭聲?」年輕小伙子挽著拜籃,里頭放著香燭紙錢,他一臉驚恐地道︰「爹,莫不是女鬼還沒回去墳墓?」
「傻勤兒,是有人在哭。」老者須發微白,神情穩重。
辛勤抹了一把冷汗,又被突然從白霧冒出來的人形給嚇了一跳。
「辛勤?」侯觀雲十分意外,他上回在茶館見到江照影和辛勤談話,還特地跑過去打聲招呼。
「咦?侯公子!你怎地一早過來上墳?」辛勤熱絡地問道。
「這……」侯觀雲不知從何說起,一瞧見那老者的面容,頓時覺得十分眼熟,眼熟到他有點毛骨聳然,以為有人從墳墓里爬出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老者凝目望向跪在墳前的兩個姑娘,沉聲問道︰「程實油坊有事?」
「你知道這是程家的墳地?」侯觀雲感到詫異,但還是扼要地說完江照影殺人一事。
老者听了,臉色凝重地道︰「阿照不會做壞事。」
「我也很想知道他不會做壞事,可是人證、物證俱在……」
「阿照哥不可能殺人的!」辛勤比誰都激動,三步並兩步跑到墳前,就在喜兒面前跪了下來,大聲地道︰「小姐!你不要哭!阿照哥一千兩金子都不要了,他又怎會為了搶幾十兩碎銀子殺人?」
「你來做什麼?」小梨哭道︰「你別惹我們小姐傷心。」
「辛少爺?」喜兒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小姐,還有這位小小姐,我跟你們說,那時我爹在這山頭丟了一包金子,我們連夜趕回來尋找,就看到阿照哥冒著大雷雨,護著金子,苦守在這塊墓碑前面,後來我們才知道他身無分文,無家可歸,可他不但沒有拿走金子,甚至不要我爹的酬金!」
「照影……」
喜兒心痛如絞,那是她趕他出門的那晚,他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一個人孤伶伶地來到遍布墳墓的山頭……
她驀地一驚,他為什麼跑來程家祖墳?非親非故,他要向爹娘求拜什麼?是感念油坊曾經安頓他一段日子?還是因為身為油坊掌櫃,喝酒誤事害她傷心,因此前來向她的祖先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