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他懂不懂得「敬老尊賢」呀!
小叛徒過來幫娘卷起袖子,好讓三兒哥瞧個夠。
小芋的手掌被緊緊握住,一顆心就像打大鼓,咚咚咚地打得她都快暈倒了,哪有力氣再吼壯壯!
「當年……怎麼會燒成了這樣?」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傷疤,但那可怖的烙印還是讓田三兒心髒抽痛不已,不禁啞了聲音。
小芋抿緊唇,別過臉,不想再回憶。
「啊,還是瞧鐲子吧。」那側過身子的背影說明了一切,田三兒更加捏緊了她的手心,再以右手手掌包覆住她手腕上的鐲子。
「會痛嗎?」他輕輕問著。
「不會。」
「拿下來吧。」他摩挲著緊黏肌膚的鐲子邊緣,試圖扭扯了一下,又立即停手。「我叫趙磊幫妳拿。」
「好,這鐲子就還給大爺。」
「不,還是給妳戴著,以後還要傳給田家的媳婦的。」
「可你說要拿……」
他小心地撫模她的疤痕,仔細瞧著。「看得出是傷口沒收好,新皮就胡亂長了。要拿,是因為妳這些年來嵌著這鐲子,總是不方便吧?」
「是啊!」壯壯靠在娘身上,伸出一根胖指頭踫觸鐲子,代為回答道︰「娘做活兒,不小心踫到會叩叩響,扯了皮肉,還是會痛的。」
田三兒更是小心地翻看她的手腕,柔聲道︰「趙磊的醫術不錯,我叫他想辦法分開這些死肉,以後這鐲子戴在妳手上就靈活了。」
「鐲子還你。」
「是妳的,就該給妳。」
「大大大……大爺,這不成……」
「不準再說不成!」田三兒篤定地凝視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說是妳的,就是妳的。」
凶什麼嘛!小芋好想掉淚。霸道!無理!他就這麼抓著她「老人家」的手吃豆腐啊?壯壯在旁邊耶,他不能這樣教小孩的!
可是,他的手好溫暖,模得她好舒服,原以為已經不再有感覺的肌膚竟然有些麻癢,也感到一股熱流從他的指尖注入了她的血肉里,讓她冰冷的身體活了起來了。
嗚,他干嘛又變得這麼溫柔?就像那天騎馬,也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害她不得不花費極大的力氣「防御」他的「攻勢」,可到最後,還不是累壞了自己,又很不爭氣地窩到他懷里睡大覺?
她扭了扭手臂,想掙月兌他的掌握,卻是讓他握得更牢了。
「壯壯,妳娘很辛苦養你長大,明白嗎?」田三兒又道。
「明白!」小頭點個不停。
「你一定要乖乖听你娘的話,孝順你娘,知道嗎?」
「知道!」
「妳真的辛苦了。」
他似乎輕輕一嘆,而那熱氣就呼在她的手心上,小芋嚇得抬頭看去,竟見三兒拿著她的手偎到臉頰上,還不斷地以他粗硬的須根摩擦著,刺得她手心酥癢難當。
那時的他,也老愛拿沒剃干淨的硬須擦她的女敕臉,癢得她無處可躲,喀喀亂笑,最後還是無力招架,讓他順心如意地吃了她的嘴。
此時的他,不再心浮氣躁,而是閉上眼楮,溫柔地、和緩地、專心地偎著她的掌心,好像是帶著她的手去撫模他的大臉。
時光倒轉,熟悉的觸感讓她不自覺地動了指頭,先是怯怯地點著他的臉,再輕輕撫上他的鬢發,順著他的頰邊須根滑了下來。
三兒的臉,粗了,也成熟了,更像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指頭移動著,滑到了他的唇邊,等到她發現模著了什麼的時候,這才驀然一驚,急忙縮手。
他不讓她縮,立刻帶回她的手,深深地親吻住她的手心。
「哎……」
她叫不出聲音,只能震駭地望向「調戲老人家」的三兒。
四目相對,他看著她,沒有調戲的神情、也沒有輕薄的神色,而是鄭重的、沉穩的,彷佛就算天塌下來了,他也不會移動半分。
她也看著他,這麼久以來,她一直不敢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觸,總是怕他會看出她的把戲,而現在……那對深不可測又好像要吞下她的眼眸里,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她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
「三兒哥!」丁初一沖了進來,雖然他百般不願意撞破好戲,但外頭還有更急的事,「聖旨到!快去接旨啊!」
「我……我走了。」小芋抽開手,慌忙地站起身,來不及戴手套,就將一雙手藏進袖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初一,你給我記住!」田三兒寒著一張臉。
嗚嗚!丁初一好怨嘆,他已經想辦法請宣旨公公下一局棋、喝兩碗茶、吃三塊糕了,要怪就怪三兒哥自己動作太慢了。
呵呵!壯壯走出廚房,亮晶晶的大眼瞧著大人們匆忙地往不同的方向跑走,他們都那麼忙,那他要往哪里去呢?
他露出大大的酒窩,那還用說?當然是去院子爬大樹、打秋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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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很多事情都不對勁了!
小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她以為自己蒙在巾子里,別人看不到她,就難以窺知她的底細;可是,她也因此失去了靈敏的感覺--巾子多少擋住了視線,也讓談話聲音變得不清晰,而且她又老是低頭不看人--所以,當三兒偷偷瞧著她時,她是不是反而將自己完全暴露出來了?
「娘,不睡?」
壯壯扯著小被子,側過身子,睜大眼楮瞧著她。
「你怎麼還沒睡?」小芋模模他的頭發,順手掩下他的眼皮。
眼皮立刻彈開,大眼楮又黑又亮,眨了又眨。
「娘!大皇帝送三兒哥好多東西,妳怎麼都不去看?」
「瞧你那麼興奮。」小芋微笑幫他順了被子。「打從回房就說個不停,嘴巴不累呀?該睡了。」
小人兒還是很興奮地繼續說道︰「三兒哥說,有了這些賞賜,他可以幫壯壯買紙筆,還可以去打犁、買鋤,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喔!」
「是要回去了。」
回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她為什麼會如此猶豫、害怕呢?
「娘,初一哥說,萬歲爺是個小氣鬼,他會送來這麼多金銀珠寶,是故意給天下人看說,三兒哥要走了,他很舍不得,就打賞給三兒哥,表示他是一個大大的好皇帝,這叫作『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
「壯壯啊!」小芋趕忙掩住那張有口無心的小嘴。
看來還是回山里村吧,再讓這些愛說閑話的人待在天子腳下,真不曉得會掉幾顆人頭哩。
壯壯挪開那只手掌,又歡天喜地地道︰「還有皇後娘娘的賞賜呢!翠環姐姐來喊娘兩次,娘都說要睡了,可我回來,卻又見娘坐著發呆?」
「你們看就好。」
「那全是皇後娘娘賞給三兒哥的妻子的耶!每件布啊、手環啊、簪子啊、珠珠啊,還有好多壯壯不認得的寶貝都閃閃發亮,好稀奇喔!」
「什麼?他的妻子?」
「我也听不懂。」壯壯也有疑惑,「我問三兒哥什麼是妻子,三兒哥說,如果他是壯壯的爹,他的妻子就是壯壯的娘,可我還是不懂,壯壯的娘就是娘,怎又變成三兒哥的妻子?」
早晚壯壯都要懂的。再說,三兒的妻子……又是誰呀?人都還沒娶進門,皇後就賞下禮物,那一定是個很重要、很有身分的小姐了!
畫像已燒毀,他畢竟是忘了她了,以後她仍是一個默默燒飯的老婆子……不,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在菜里多放幾根辣椒嗆昏三兒的妻子--可她又做不來這般妒婦的行徑--天啊,那個曾經努力撮合翠環和郡主兩段姻緣的善心婆婆哪兒去了?
她無法再蒙蔽自己了,她還沒那麼好心能將三兒送出去,可她更沒勇氣認三兒,既然什麼都不成,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