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小芋一聲危險還吊在嘴邊,那個高大的身子已經站在她的面前了。
「婆婆,壯壯還你。」
「啊……謝謝……」明知道這對父子藝高膽大,她也任他們爬來蕩去,可是一想到壯壯睡著不小心滾了下來……她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雙手微抖地想要抱過壯壯,卻怎麼抱也抱不到。
「婆婆,壯壯很重,我幫妳抱回房吧。」
她的確抱不動壯壯,更別說一雙腳是否能撐得住兩人的重量回房了。
夜已深,月更明,皎潔的月光灑得院子一片澄亮,她刻意加快腳步,為的就是不讓三兒配合她跛行的腳步慢慢走著。
她又想哭了,三兒怎能如此體貼啊!罷才他不也怕吵了壯壯,這才躡手躡腳地去抱他?
一樣的三兒,有了一點點的不一樣,他比以前更為沉穩、更懂得為人著想;而在某些方面的堅持,卻也更固執了……
怎麼辦,三兒打算辭官找小芋,她又怎能害他斷送大好前程?
夜風吹來,她忽然感覺身邊有些空虛寒冷,一轉頭,原來三兒停下腳步,抱著酣睡的壯壯,正痴痴地望看明月。
長痛不如短痛,她輕輕地撫上胸口,隔著衣服,緩慢而依戀地摩挲懸掛在胸前的鐵片墜子,就在這一瞬間,她下定了決心。
不再等待三兒,她吃力地邁開顛跛的腳步,獨自一人往前走去。
第六章
初夏,楊柳拂過秦淮河岸,綠油油地像一張飄逸的簾子。
兩匹快馬急馳而過,卷動了簾子,搖蕩地好似狂風掃過。
「三兒哥,你晚點出城呀!」丁初一落後兩匹馬的距離,著急地往前頭大叫道︰「萬歲爺召你進殿商議北伐大計,不去不行啊!」
「不管這些了!」田三兒眉頭緊鎖,心急如焚,狂躁的聲音讓風給帶到後頭,「我已經向皇上告假,有徐大哥和常大哥他們就夠了。」
「別急啊!那也不一定是小芋姐姐,明天再去看……」
丁初一喊啞了嗓子,只好先吞了一口口水。
唉!急死人了,真不明白三兒哥到底在想什麼?小芋姐姐是很重要,可是皇帝的聖旨更重要,瞧剛才三兒哥把宣旨的太監給晾在一邊,丟下一句「跟皇上說我沒空」,教人家都傻眼了。
事情實在太湊巧了,城外義莊傳來消息,說有一具疑似小芋姐姐的女尸;而就在這時,宮中太監也來找人。
若換作是他,他要去見皇上?還是去找翠環呢?
田三兒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皇帝不缺他一個將士,可小芋少不了他,一想到她竟然孤伶伶地躺在義莊里,他就心痛如絞,幾乎也要跟著暈死過去。
不!他在心底狂吼,那一定不是小芋,他要親眼見到那不是小芋!
快馬加鞭,很快來到城外一間破敗的廟宇,這里就是善心人士拿來暫時安放無主孤魂的義莊。
這種陰森森的地方人跡罕至,只有一個老頭子坐在廟門前打盹。
「我是田三兒,听說……」他跳下馬,聲音梗住了。
「啊!你是田將軍?」老頭子猛一睜眼,慌地從椅子爬了起來,挖掉眼屎,眨巴眨巴地盯著田三兒,這才道︰「那天我進城,听說田將軍在找人,正好這兒有一具死了兩年的女尸,符合……」
「死了兩年?」田三兒如遭雷殛,整個人都呆了。
「唉,兩年前兵荒馬亂,天天都有逃難的人死去,這女人二十來歲,說是從北方的山里村來的,得了急病死了,她的相公暫將她放在義莊,說什麼過兩天就雇車送回家鄉,誰知等了兩年,一個鬼影也不見。」
丁初一這時才趕到,一听之下,也跟田三兒一樣震呆了。
「她的相公?」田三兒慢慢地握緊拳頭。
「三兒哥,逃難的人這麼多,也不見得是小芋姐姐。」
「是了!」田三兒如夢初醒,顫聲道︰「老伯,我要看她一眼。」
「看是可以看,可那樣子恐怕很難看,也怕辨認不出來……」
「你帶我進去就是了。」
穿過大門,原本微感懊熱的初夏忽然變涼了,冷風不斷地從廟宇正殿吹了出來,發出呼呼聲響,彷佛是來自陰間的悲鳴。
田三兒心髒一縮,他不怕鬼,卻極端害怕那真的是小芋!
進到屋內,只見一字排開十余具棺木,有的還是新寄放的,有的則是布滿灰塵蜘蛛網,也不知道在這里擺多久了。
老頭子走到最旁邊的一具棺木,推開棺蓋,發出刺耳的吱吱聲,頓時讓丁初一起了雞皮疙瘩。
「姑娘,打擾妳了。」老頭子先向里頭問候一聲,再抬起頭道︰「田將軍,你可以看了。」
田三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沉住氣,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乍往黑黝黝的棺木里看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但尸身胸前一片閃亮的光芒卻立刻攫住他的目光。
「田將軍,我幫你掌燈。」老頭子點了燭火過來。
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那片閃光更加明亮,也立刻凝聚成型,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田字。
田三兒的魂魄瞬間被抽離,只留下一個空虛的軀殼。
好冷!這屋子真的好冷,冷得像是寒冰地獄,不但將他的生命凍死,還讓利刃般的冰柱刺得他鮮血淋灕。
「三兒哥!」丁初一已經猜到了,忙扶住斑大的三兒哥,忍著眼淚道︰「你再看仔細啊,這尸體……她的臉都枯掉了,這不是……」
「是小芋……」田三兒淚水迸出,聲音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任男兒淚流個不停。「就是小芋……瞧,那條項鏈……是我親手做的……」
尸體胸前掛著一條紅棉線,系住一塊世間絕無僅有的田字鐵片,那是他送給小芋的定情禮物,也是屬于他們倆之間的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也不會再有別人打得出這塊鐵片。
「就算小芋她……她嫁了人,至死……死還是戴著我送她的項鏈……」田三兒泣不成聲,心里的痛苦和酸楚已是言語無法形容,只能不斷地拿拳頭猛捶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就此跟了小芋而去。
怨蒼天啊!為何要有戰亂?又為何忍心讓相愛的人分離?小芋一定是不得已才嫁了人,可那人卻不懂得疼惜她,任她紅顏薄命,病死異鄉,久久無法落葉歸根……
天可憐見,孤單睡了兩年的小芋終于讓他找著了!
痴痴望向棺里,他的淚水依然狂奔不止,心也緊擰得快要爆裂了。
昔日的甜美佳人,如今竟成干尸一具,這里這麼冷,她睡在這兒,甚至沒蓋一條薄被,這教怕冷總愛躲到他懷里取暖的她怎堪忍受啊!
「小芋,我來了,妳不冷了……」他難捺悲痛,一心只想讓小芋取暖,淚眼模糊里,伸長手就想抱起尸體。
「田將軍,等等啊!」老頭子急得大叫想阻止。
來不及了,干枯朽爛的尸身不堪這一拉,頭骨連不住身體,立刻往後掉去,咚地好大一聲,撞到棺木底,而身體上面呈現黃土顏色的衣服一經踫觸,也立即成了片片碎屑,揚起了淡淡煙塵。
「啊?!」
田三兒心頭大慟,只能呆呆地看著身首異處的尸體。
他做了什麼傻事?小芋生前已經不得安寧,死了竟還讓她斷頭?!
「嗚哇!小芋啊!」他放聲大哭,涕淚縱橫地跪坐下來,一拳又一拳地捶著棺木,捶得一口薄弊出現了一個個破洞。他痛心疾首地哭道︰「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妳要怪就怪我好了……嗚嗚嗚……」
「小芋姐姐……」丁初一也哭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