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緞,妳能明白,吾心甚喜。如今你們夫妻團聚,再續前緣,請跟隨黑臉判官,一同往赴地府,過奈河橋,喝孟婆湯,輪回轉世,重新再來為人。」
「這次真的被超度了。」鐵膽反而有點擔心。「可是我也干了一些壞事,會不會先去踩刀山?」
黑臉判官道︰「你們魂魄無所依靠,受盡苦楚,早已歷經人間地獄的磨練,這些事情閻王都知道,他會判給你們一個公道。」
「那我還可以跟阿緞再做夫妻嗎?」
「孝女娘娘」咳了一聲。「鐵膽,你的要求太多了。不過念在你與非魚的兄弟情分上,吾將代你求情。黑臉判官,請讓鐵膽和阿緞來世再為夫妻,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享福享樂,壽終正寢也。」
黑臉判官笑呵呵的。「既然孝女娘娘請托,我就去請月下老人喝一盅酒,拜托他無論如何一定要牽紅線。」
「多謝黑臉判官!多謝孝女娘娘!」鐵膽和阿緞握緊彼此的手,喜極而泣。
「好了!」黑臉判官一揚手,大聲道︰「魂歸魂,人歸人,各在其所,各歸其道。鐵膽,阿緞,你們的時候到了,隨我回地府!」
「要走了……」鐵膽抹抹淚,扯扯濕透的大胡子,感激涕零地道︰「兄弟,小惜,多謝你們了,不枉我當你們的老哥哥一場啊!」
「老哥哥,老嫂嫂,好走啊。」非魚回復自己的身分,揮手道別。
「老哥哥,老嫂嫂,再見……」小惜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一道強烈光芒射入院子,似有仙樂叮咚,飄揚不絕,隨即將黑臉判官、鬼差、鐵膽和阿緞攝入光影之中。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吞多夜……」小惜念起了往生咒。
「哆地夜他,阿彌唎……」非魚也跟著一起念。
扁芒漸漸暗淡下來,仙樂也漸漸消失,院子無風,黑夜無月,只听聞兩人字字誠心的往生咒。
「阿彌唎哆,毗迦蘭……」小惜念著念著,淚流滿面,再也念不出來。
人生來去一場空,娘走了,爹走了,老哥哥走了,二哥將來也會走,娶了老婆回去芙蓉村。雖說自己想當個獨立過日子的道姑,但想到孤伶伶的一個人,頓覺彷徨無依,不知何所適從。
她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忽然覺得十分淒涼,淚水涌得更凶。
非魚經歷這場抓鬼超度︰心情亦是百感交集。眼見小惜哭得那麼傷心,小小身子抖動,有如落葉飄零,顯得格外孤單。
從今以後,真是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了。
「小惜,有二哥在。」他將她摟入懷里,緊緊抱住。
「二哥!」小惜倚著他的胸膛,盡情哭喊︰「小惜好苦……」
「身體不舒服嗎?」非魚模了她的額頭。
「不!不!」小惜猛搖頭。「為什麼我能看到鬼呢?」
「妳看到鬼很好啊,妳不也幫了很多鬼魂順利往生?」
「可是……可是……人間一切已經夠苦了,我還要知道鬼的苦……小惜只是一個小泵娘,他們苦,我也好苦……」
「唉!」非魚憐疼地道︰「別苦了,老哥哥有他的命運,妳遇到的鬼魂也是各有其命運,有的悲慘,有的傷心,有的老病,有的夭折,每只鬼都有他的苦惱,要是妳踫了一只,就煩惱一次,豈不煩個沒完沒了?」
「我就是會為他們煩惱啊……」
「小惜,人家喊妳小臂音,並不是要妳當觀音菩薩,畢竟我們是凡人,長不出一千只手和一千只眼來幫忙別人。妳盡妳的能力,為他們念經超度,這是菩薩賜妳的福分,要妳幫分擔一些工作;至于別人的命運好壞,自有老天爺去安排,也要看他們自己的努力,由不得我們去操煩、做決定啊。」
小惜仔細聆听。多年來她遇鬼,听了一些抱怨訴苦的話,她小小年紀,即使心存慈悲,但智能和經歷有限,無法去承擔那麼多的人間苦楚,以致于在送走鬼魂後,往往陷入為鬼難過的心情,久久無法平復。
「好妹子,妳剛才幫老嫂嫂開示,讓她離苦得樂,妳還會苦嗎?」
「不會了,老嫂嫂走得平安,我……嗚,好高興。」小惜抽噎地道。
「這就是了!二哥只會找孝女娘娘來說道理,再怎麼厲害都是孝女娘娘的功勞;可是小惜以自己的誠心誠意幫助別人,比二哥還厲害咧!」
「二哥,我不要厲害,我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姑娘。」
「這不就是一個普通姑娘嗎?」非魚模模她的頭,撫了撫露在軟帽外的劉海,笑道︰「瞧,頭發長了,小惜愈來愈好看了。」
小惜心頭一熱,抬起頭來,望見非魚爽朗的笑容,心底卻升起一股莫名的哀愁,只怕自己沒有福分擁有他的大笑容。
「二哥,我以後一直待在你身邊,好嗎?」
「當然好啊!咱們是兄妹,本來就要在一起。不過……」非魚仍是習慣性地拍拍她的頭,把她當小孩似地疼寵。「以後小惜要嫁人……」
「我不嫁,我不嫁。」小惜干脆把頭埋進非魚的懷里。
「女大當婚……」
「不嫁不嫁不嫁不嫁……」
「嗄?!」一向乖巧的妹子怎麼鬧脾氣了?
老哥哥離開,她一定是難過的,可老哥哥走得開心,也不必哭成這樣啊!
還是她喜歡的小伙子無法娶她,所以她心情不好?唉!到底是怎麼回事嘛!那個可惡的小伙子為何還不敢現身?!
非魚就像個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人家姑娘是急著出嫁,她卻是不嫁,即使他把頭皮搔破了,還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下管如何,他總是疼妹子的,她想哭,想鬧,他就讓她哭,讓她鬧,這麼多年來,她大概從來沒有人可以哭訴吧?
情不自禁,他伸手輕拍她的背部,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柔聲哄道︰「小惜乖乖喔,二哥在這兒,想哭就來找二哥。」
「二哥……」小惜哭得更傷心了。
夜深,人下靜︰烏雲飄開,一顆燦亮的星星探出臉,照亮了夜空。
第七章
自從鐵膽和阿緞離開後,小惜變得十分沉默。
非魚看了她一眼,掏出一封信,開始念道︰
「非魚孽徒,接汝來信,吾心甚喜,汝在外逍遙快活乎?若已成親,速速偕妻歸返芙蓉村。汝之師娘小歡已生一子,吾初為人父,手忙腳亂,要幫阿火岳父種芋頭、帶弟妹游玩、為妻兒沐浴包衣,又兼有廟務,法事倥傯,汝師乃非三頭六臂,日漸操勞之下,形銷骨毀,容貌日老,真乃嗚呼哀哉。
「汝受吾之教養,當思感恩,如今為師的有難,當徒弟的理當義不容辭,縱是關山千里,亦應以飛鴿之速返回助吾。若果如此,方為吾之乖徒也。汝之恩師吉利手草」
非魚念完信,朝信紙吐舌頭,就像平時不服師父的「教導」,對他扮鬼臉。
「哼哼,這完全是孝女娘娘的口氣嘛!寫得像催命符一樣。是啦,我是該回去了,回去把師父氣得更老!」
小惜坐在旁邊,正低頭為自己縫制一件道姑袍子,嘴角漾出了笑容。
非魚見到她微笑,懸掛的心放了下來,愉快地折起信紙。「這信可要保存妥當,萬一哪天我師父出名了,他的『墨寶』、『真跡』可就值錢了,到時候我可以發一筆小財。」
「二哥要回芙蓉村,那我留在這兒,幫你守著孝女廟分壇。」
「怎麼可以留妳一個人在這兒!妳當然跟我一起回去。妳不是一直想看我師娘嗎?現在多個小女圭女圭,妳一定更想看了。」
「我是很想見二哥的師娘……可是……」小惜模上胸口,那里有小歡師娘親繡的八卦香包,二哥將這個護身符轉贈給她,或許他當時是無心之舉,但對她而言,意義卻是格外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