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嫂嫂,可以的。」小惜輕撫她身上流血的地方,每踫到一處傷口,心頭就為她擰了一下,不覺流下眼淚道︰「小惜不知道妳吃了什麼苦,可小惜知道,老哥哥很想妳,他本來一心要去地府找妳,後來又猜妳可能還在人間,他也不想投胎轉世了,他就是要找到妳。」
「不要找我……我……嗚嗚,我沒臉見阿膽啊!」
「老嫂嫂的苦,小惜好難受,可是妳一個人受苦,沒人可以訴說,是苦上加苦︰小惜以前也是這樣,在庵里被師姐欺負的時候,好傷心,好委屈,好孤單,沒有人能幫我,這時我會跟菩薩祈禱,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現,苦海常作度人舟,祂知道我的苦,也會知道老嫂嫂的苦,妳求菩薩,祂一定會听到的。終有一天,祂會帶我們月兌離苦海。」
那軟綿綿的聲音娓娓訴說,不是大道理,而是深刻體驗,說來格外真摯︰加上她不斷輕柔撫模阿緞的傷口,小手過處,溫軟柔膩,彷佛以最好的傷藥覆上了多年不滅的傷痕,正慢慢地發揮藥效,收合傷口……
「觀世音菩薩啊!」阿緞心頭大慟,失聲痛哭。
「阿緞!嗚嗚,別哭啊!有什麼冤屈要告訴我啊!」鐵膽緊緊抱住老婆,也陪她一起哭。
「阿膽,我對不起你,我沒臉見你啊……」阿緞的怨苦被小惜揭開了,積壓六十年的苦楚傾泄而出。「嗚,你殺了那窩盜賊的頭頭,他們把我抓走,本來要拿來威脅你,結果……嗚!他們說,他們殺了你,將你亂刀分尸,還拿你的劍給我看,我想自殺,他們不讓我死,還……還佔了……我的身體……」
「他女乃女乃的!」鐵膽義憤墳膺,揮著拳頭就要站起來找仇人。
「阿膽,他們都死了,找不到了!」阿緞抓著他的手,仍是哭泣訴說︰「過了兩天,官府搗破賊窟,為了虛報盜賊人數邀功,竟然把我當成賊人抓起來,不到這個縣衙的大牢里,日日刑求逼供,我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撕了衣服結成繩子上吊,一口氣還沒斷,就被救下來;誰知又有欽差來查冤獄,縣太爺害怕,叫人把我的『尸體』藏起來,他們沒處可藏,干脆把我丟到井里。我含恨而死,鬼差來了要帶我走,我不肯去,也不敢去,因我怕見到你,我的身子已經……已經……嗚,阿膽,我沒臉……」
「阿緞,是妳受了苦啊!」鐵膽更加抱緊老婆,哭得大胡子濕淋淋的。「是我不好啊!我在外頭和人結了仇,竟然害妳吃苦,是我當丈夫的無能,我該下十八層地獄,不,十九層,二十層,都不能彌補我對妳的虧欠啊!」
「老哥哥,老嫂嫂……」小惜退到一邊,已經不知如何安慰。
「既然菩薩慈悲,為何教我夫妻倆遇到這些苦事?!」鐵膽悲憤莫名。
「二哥?」小惜含淚望向非魚。
非魚點點頭,該是他使出「法術」的時候了。
他靜下心思,拿起柳枝,倒了一瓶清水,將柳枝甩了甩,水滴四處灑落,有如天降甘霖,潤澤人心。
他走到鐵膽和阿緞身邊,仍是輕搖柳枝,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生前苦,死後苦,皆是苦,來是空,去是空,皆是空,苦亦空,樂亦空,生也空,死也空……」
鐵膽吼道︰「你空空空空!空得我頭都痛了!」
非魚捻柳微笑道︰「非也,非也,情不空,愛不空,老哥哥和老嫂嫂夫妻情深,即使歷經百千萬劫,億萬千年,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也是不會變空的。」
「阿膽……」阿緞忘情地喊了一聲。
「阿緞啊!我的親親阿緞啊!」鐵膽哭得像個小孩似的。
非魚又道︰「老哥哥,老嫂嫂,不過呢,你們若要一起往生極樂世界,就要放下執著,放下怨苦,放下仇恨,放下罣礙,把心倒得空空的,不留一絲塵埃……呃,我這樣說好了,就像拿支掃把,把你的心掃得干干淨淨的。」
阿緞喃喃地道︰「放下……放下……」
淨水灑過,清涼無比,她不覺仰起頭,直接迎向那滴滴甘露。
柳枝甘露,消災解厄,只見阿緞扭曲變形的臉孔慢慢地改變,不再淌出血水,長長的吊死鬼舌頭也一分分地縮了回去
小惜見了她的改變,心里十分歡喜,趕忙雙手合十,發起慈悲心和感恩心,念出消除業障的大悲咒。
鐵膽卻還在生氣。「超度了我們,那些壞人呢?!就沒報應了?」
「惡人到了閻羅王面前,我們自會處理!」空中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
「黑臉判官?!」非魚驚喜大叫。
這位黑臉判官,正是十五年前引領非魚師徒解決三百年懸案的重要「人物」,此番再度相見,真是令非魚格外懷念。
「非魚小弟,你還記得我啊?娶老婆了沒?」黑臉判官亦是笑臉迎人。
「還是孤家寡人啦!判官大哥,你是要來帶老哥哥、老嫂嫂嗎?」
「還沒。」黑臉判官率同兩位鬼差,笑咪咪地叉著雙臂,似乎是準備看好戲。「非魚小弟,且讓我瞧瞧你超度鬼魂的法力。」
「獻丑了。」
非魚冒出冷汗,在地府的鬼大人面前作法趕鬼,簡直是班門弄斧嘛。
但為了幫助老哥哥和老嫂嫂順利往生,出丑就出丑,有什麼好怕的!
他再以柳枝蘸水,輕輕灑下,左手搖鈴,響出好听的叮叮清音。
「老哥哥,老嫂嫂,惡人自有惡人運,孽鏡台前藏不得,莫說不報應,閻王有安排,啊……瞧!」非魚驚訝地望向前方。
黑臉判官右手一揮,現出鐵膽被殺的情景,那些盜賊發狠地砍殺鐵膽,倏忽一個個到了地獄,依各人生前罪業輕重,或是判了刀剮、輾肉、鉤心、燙肝,或是直接投胎為蟻畜蟲蛇,只見他們哀號痛哭,悔不當初。
鐵膽張大了嘴。「報應……」
黑臉判官再一揮手,現出誣諂阿緞的縣令和衙役,亦是個個在地獄受了刑罰,尤其是那個縣令,叫他親自嘗過被他冤判而死的各種下場,或上吊,或溺水,或砍頭,或被打得渾身生瘡長蛆,至今仍在第十六層地獄受苦刑。
阿緞不忍卒睹,心生憐憫,顫聲道︰「菩薩慈悲啊。」
此話一出,她的臉彷佛著上明光,轉瞬間就讓她恢復原來的美麗容貌。
「阿緞!」鐵膽欣喜若狂,按住她的肩頭。
「娑娑,悉唎悉唎,蘇嚧蘇嚧……」小惜繼續念經,含淚展笑。
非魚也不起乩了,直接換上「孝女娘娘」的聲調,盡量讓那個怪腔怪調溫柔些︰「鐵膽,阿緞,吾乃孝女娘娘是也,你們在世受苦,死後受苦,我都看到了。眾生皆苦啊,焉知今世之苦,不是來世之樂呢?天地有正氣,惡人種惡業,逃得了生前,逃不了死後,逃得了今生,逃不了來世,終將接受神明審判。可你們若是冤冤相報,以怨相逼無辜之人,是徒然增加自己的迷障罷了。」
「孝女娘娘,我明白了。」阿緞流淚道︰「我因心懷怨苦,只要衙門出了貪官,造了冤獄,我就要出來泄發這份怨氣。」
「喔,目前衙門也有冤獄?」
「是李甲殺人一案。孝女娘娘,人不是他殺的,妳也要幫他伸冤啊。」
「吾知矣。阿緞,妳放心,我會叫非魚代為申冤。」
「多謝孝女娘娘。真正害我的人已經得到報應,我是不該再鬧鬼嚇人,否則讓無辜的人也跟著驚嚇受苦,就是我的罪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