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得仔細看,問人家認不認識一位阿緞老女乃女乃。」
兄妹倆邊走邊注意路上的每個老婆婆,打听名字和消息,結果仍無所獲。
來到廟門外,稍做休息,附近有幾個小攤,非魚拉了小惜,正打算去買個餅兒充饑,卻被一陣吵鬧聲吸引過去。
「你算命就算命,怎麼詛咒我了?!」說話的是一個怒氣沖沖的老人。
「我沒有……這明明……」一個中年男人緊張地道。
「明明是怎樣?!我夢見一個小孩子抱著大西瓜,人家說,西瓜多子,這正是子孫綿綿之兆,我今天來進香,看到你在這兒擺攤,想測測看你靈不靈,沒想到你不但不靈,還觸了我的霉頭!」老人口沫橫飛地道。
「可是……西瓜的瓜,加上孩子的子……」算命仙在紙上寫了下來,結結巴巴地道︰「這正是一個孤字……注定你孤苦伶仃……」
「我不識字啦!」老人吼了回去。「我鐘老兒五個兒子,十八個孫子,兒孫滿堂,好不興旺,你竟敢說我孤、孤什麼的……真是氣昏我了!」
「這個……命運是天注定,命數難逃,即便此時興旺,以後也會衰落,客人你……你要認命啊……」
這位算命仙一張瘦削的苦瓜臉,衣著寒酸,語氣悲觀,任誰看了這副尊容,心情也跟著不好。
圍觀的老百姓議論紛紛。「這算命的活像被別人欠了一百兩,愁眉苦臉的。」
「一臉倒霉相,給他算了命,恐怕一起倒霉呢。」
非魚看不過去了,打個圓場,插嘴道︰「算命仙,就算你算出一個『孤』字,可以後的日子那麼長,總有化解災厄的方法,譬如要這位老先生多行善事啦,或是要他的兒孫刻苦念書,懂得孝順的道理啦,總不成每個人夢到小孩抱西瓜,全部孤苦伶仃吧?」
「這位大哥,」算命仙垂頭喪氣,望著他寫的孤字,搖頭道︰「沒用的,命就是命,出生時……不,前世就注定了,再怎樣努力也是白費力氣,我測字多年,測到命不好就是不好,不會再改變了。」
老人氣得發狂!「那是你不會測字!你自己命不好,別拉別人一起下水!」
老人的孫子們在旁邊好說歹說,極力勸哄,好不容易把老人家勸離,扶到別處看風景;當然,算命仙白算一場,收不到錢了。
唉!非魚在心中大嘆一聲,哪有人這樣當算命仙的?
「小惜,正好給妳學個功課。」非魚一直握著小惜的手,又要比手劃腳起來。「趨吉避凶乃人之常情,好話人人愛听,我們不必舌燦蓮花,至少要鼓勵人家……咦?妳在听二哥說話嗎?」
小惜怎麼了?一向最專注听他說話的妹子怎麼好象失魂了?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是那個踽踽獨行的中年算命先生。
他拿著算命旗子,佝僂著背,腳步緩慢,在眾人譏笑聲中離去。
「他……好象是……我爹。」小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什麼?!」非魚大吃一驚。
「不!不!」小惜又搖頭,眼楮鼻子都紅了。「他說要往東方發展,可這里是香靈庵的北方,他最相信他自己的卜卦了。不是的!不可能是他……」
「妳再認清楚。」
「不是他。」小惜低垂下頭。「上次見他,我才十歲,早就忘了他的長相。」
「我上前問問便知道了。」
「二哥!不要!」小惜驚惶地扯住非魚。
是父親又如何?他早就不要她了,她是父親眼里的不祥女兒……
轉念之間,非魚已經猜到她的想法。她離開香靈庵,就是想找爹,可真正遇上了,卻裹足不前、不敢相認,那種欲認不認、既盼望又怕失望的心情,明明白白寫在她的臉上。
這妹子的心思就是這麼單純明顯,什麼想法都逃不過他的眼楮。
非魚揉揉小惜的頭。「妳這邊待著,隨便瞧瞧風光,我去找他算命。」
他再輕輕松開她的小手,拍拍她的手背,給她一個開朗的大笑容。
大步向前,大聲喊道︰「喂!算命先生,你等等啊!」
年又魁站定腳步,疑惑地回過頭,見到高大的非魚跑來,以為是剛才那老人的孫子來找他理論了,嚇得簌簌發抖。
「咦?算命先生,太陽這麼大,你怎麼冷得發抖?」非魚奇道。
「我……你、那個命運天定……不能改……」
「我都還沒算命,你倒先算好了?別發抖啊,怎麼天氣熱,你還穿冬天的襖子,是真的很冷嗎?」
「不是的……我上下只有這件衣服……」
唉!真是潦倒到極點了。若他是小惜的父親,也算是自己的父執長輩,他可不能太過隨便冒犯,而且他若知道小惜不當尼姑了,是否還願意接納這個被他送入空門的女兒呢?
還是采取迂回認親策略吧。
「那我給你做筆生意,你幫我算個命。」
「哦?!」不是那老人的孫子?年又魁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卑微的笑容。「要算什麼呢?」
「算什麼都好。這樣吧,算我的姻緣。」
「請問生辰八字。」
「沒有,我爹娘不要我,將我丟給和尚養,也沒告知生辰八字。」
「咦……這……」年又魁皺起眉頭,又擺出那張苦瓜臉。「這位大哥,你不知生辰,猶如在茫茫宇宙中無所依循,不管娶親、破土、上梁、遷屋、甚至是將來的安葬,都不能算出最好的時辰,更遑論造福子孫了。」
丙然出口沒好話。非魚只是笑道︰「都不知道爹娘了,問也問下出來。」
「真是悲慘啊,時刻不對,動輒得咎,又不能預知何時會犯沖那一方凶煞,這位大哥可說是步步危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啊。」
「可是我活得很好,有一技之長,養得活自己,還準備娶老婆了呀。」
「那是你不知危機四伏……」
「算命先生,若是如此,我如何消災解厄呢?」
「沒用的,大哥你注定一輩子飄泊無定,面臨不確定的凶險,厄運到頭,只能听天由命了。」
「唉!」非魚也受不了他的悲觀論調了。「好吧,假如我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凡事都得先佔卜,算方位,豈不礙手礙腳,啥事也不能痛快去做?」
「為了避免厄運,只好如此了。」
「多去想,就多一份操心,我不如糊里胡涂,一輩子當個胡涂鬼,每天快快樂樂過日子,萬一真有什麼災禍厄運,總算痛快活過,這輩子也值得了。」
「可是……」年又魁結巴地道︰「有災禍,可能會早死……」
「請問算命先生,你想無憂無慮活個二、三十年?還是終日煩惱不安、戰戰兢兢過個八、九十年?」
「這個……好死不如賴活……」
「時候到了,閻王要請你去,神仙留你也留不住︰而且我記得先生之前說過,很多事情前世已經決定了,既然生死簿都安排何時出生、何時死去,那我們又何必日日卜算、自尋煩惱呢?」
「這……」年又魁語塞。
非魚又笑道︰「先生應該有兒女吧?想必也是日日幫她卜卦,為她決定出門該走的方向,更不用說幫她訂下姻緣了,可不知她是否滿意你的安排?」
「我……我不知道,」
「喔,是你當父親的太凶,你的兒女不敢跟你說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年又魁神情黯然,吞吞吐吐,忽然又想到什麼似地,「這位大哥,你不是要算命?既然不知生辰,那不妨測個字。」
「好啊,魚!」非魚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下「魚」字。
「啊!」年又魁望著那字,思索片刻,目光極其憐憫。「大哥,你看這個魚乃是象形字,上面的乃是魚頭,中間的田是魚身,下面的四點是魚尾,這樣子就像一尾被釣起來的魚,注定你是願者上鉤,終身被老婆牽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