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為了我,凶巴巴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
她的笑容凝在臉上。他怎麼老是出口成章?簡直可以去當詩人了。
「你憑什麼說我溫柔?我現在的樣子很溫柔嗎?」她故意咄咄逼人的問他。
「不,妳現在很凶,可是是裝出來的。」他望著她,嘴角有了淡淡的微笑。「我以前傷心的時候,妳會安慰我、鼓勵我、煮面給我吃,別人看不到妳的溫柔,可我看得到,感覺得到。」
月光在他眼里流動,海濤也在他眼里起伏,剎那問,她感到暈眩。
「我想……嗯……我們是朋友。」她刻意忽視心里的不安。
「對,是朋友。」他轉開視線,望向茫茫大海。
她也望向黑色的海洋,無邊無際的幽黑里,有金黃色的月光在涌動。
「昱翔,你為什麼會來這里?」她輕聲問道。
「為什麼?」他不自覺地反問自己。
因為,今天是他們分手一年又一個月的「紀念日」,他想來這里尋覓她的影子。
這些日子,他刻意不打電話給她,也借口加班,拒絕和她一星期一次的固定飯局;他知道她一向關心他,但他自認為是「第三者」,不應該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徒然造成她的感情困擾。
只是沒想到,她和魏孟杰分手了,他說不出那股悵然又輕松的滋味。
「我下了班,想散散心,就過來了。」他淡淡地說。
「外面沒有車子,你怎麼來的?」得到一個普通的答案,她有些失望。
「我坐捷運到淡水,問出租車要不要載我到這邊,運將說這里好荒涼,如果我是跑去自殺,他就不載我;我說我不會自殺,因為我死過一次了,他很好奇,就載了我,我在路上跟他說我出車禍的事情。」
「這段路真的很可怕,黑漆漆的,很容易失去空間感,一不小心就會開快車,我自己還開到九十公里呢。」
「妳開這麼快?!不行啊!」他出現一絲緊張神色。「我發生車禍的地方有一個急轉彎,一個交叉路口,那里很危險,我就是顧著打手機,又有一只野狗跑出來,才會出事!」
「別擔心啦,我後來開得比烏龜還慢了,我倒是沒看到什麼野狗……」她忽然發現他說了什麼,震驚地叫道︰「你打手機?!你記得你在打手機?!你還記得你打給誰嗎?!昱翔,你記得嗎?」她激動地扯住他的手臂。
「我……我……他們說的……是警察說的,說我開快車,打手機。」面對她的激動,已經不會說謊的他心頭一緊,硬是把話吞了下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忘了,我什麼都忘了……」
「那你撞到野狗了嗎?現場有野狗尸體嗎?不然警察怎麼知道有野狗?」
「我、我不知道,要問警察……金山分局的……」
「金山分局?我找金山分局做什麼?」她頹然松開他的手臂,覆蓋肩頭的西裝外套滑落沙地。
就算有野狗尸體,但警察能告訴她,十九通電話的內容是什麼嗎?
她無法不去想這個問題,她總覺得,他的車禍和她有密切關系。
「你知道嗎?就在你發生車禍之前,你打電話給我。」她落寞地說。
「忘了。」他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海風,撿起地上的西裝,再度披到她的肩上。「有些事情,忘了很好,我猜,可能是我打給別人,然後不小心壓到單鍵撥號。」
「是這樣嗎……」唉!難不成去查他的通聯紀錄?
「薇真,我听到妳肚子咕咕叫,我拿東西過來給妳吃。」
她愕然看他站起,走到他原先坐著的地方,拎了一個塑料袋過來。
「這里有御飯團、三明治、鐵路便當、紅豆面包、芋頭面包、吐司面包、巧克力蛋糕、女乃茶、咖啡、豆漿、礦泉水,妳喜歡什麼,就拿去吃。」他坐在她身邊,一一介紹塑料袋的內容物,再拿出一個鋁罐。「這是我喝到一半的果汁,我要把它喝完。」
「你來這邊野餐嗎?」她看傻了眼,好象看到一個小男生展示他的集郵冊或是棒球卡之類的珍藏。
「我怕肚子餓,就買那麼多了,吃不完再帶回家。」他認真回答。
「現在換我來討吃的了。」他的神情實在可愛啊,她笑出聲。「哈!我還沒吃晚餐,就吃這個便當吧。」
「趕快吃,別餓壞了。」他幫她拿出便當,撕開包裝,遞給了她。
再度踫觸他溫熱的手掌,她的心也變得暖和。在這個失意的夜晚,有他陪她,還有一個裹月復的冷便當,夠了,滿足了。
她扒了一口飯,和著眼淚一起吞到肚子里。
「薇真,妳告訴我要定時吃飯,不然會胃痛,妳為什麼沒吃晚餐?」
沈昱翔喝下他的果汁,靜靜地等待她回答。
「唔……」她細嚼慢咽,再喝一口礦泉水。「我跟老總生氣,在辦公室發呆,寫辭呈。」
「妳做得很好,為什麼寫辭呈?」
「我有一個案子,本來是另一個同事的,可她那組不論如何努力,客戶就是不滿意,揚言要解約,正好她去生小孩了,沒有人能處理問題,把電話轉給我。你知道我的個性,愈是難纏的客戶,對我來說愈具挑戰性,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解決客戶的疑難雜癥,保住一千萬的廣告合約。」
「妳搶了人家的case。」
「老總就是這個意思啦!叫我把案子還給人家,可是我和我組員辛辛苦苦努力的成果,怎能拱手讓人?太不公平了。」
「對新威來說,是好的。」
「不好。如果我辭職了,他們哪里再找人?」她繼續扒飯。
「新威多了一千萬的業績,對大家都好;如果妳辭職,你們總經理還是可以找到一個取代妳的人,一間大公司,並不是非妳不可。」
「呃?」她半顆鹵蛋梗在喉間。
沈昱翔放下手里的空罐,在沙地上來回滑動,看著自己畫出來的線條說︰
「以前,我也以為翔飛非我不可,我覺得陳總觀念老舊,部門主管能力不足,只有自己去做,才能把事情做好,結果,我很忙,套句我哥哥的話,累得像條狗一樣。」他逸出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容,繼續用空罐畫來畫去。「我受傷後,公司照樣運作,今年前兩季的業績甚至比去年同期更好,公司的人才很多,陳總也很好,有沒有我,並不是那麼重要。」
他慢慢地說,她也仔細地听;她以為他會很失落,卻發現他用空罐在沙灘畫出一個瞇瞇眼的大笑臉。
「業績好,也是你過去拚命的成果。」她覺得還是要「安慰」他。
「是大家努力的成果。」他轉向她,深黑瞳眸映出月光里的她。「好久以前,妳跟我說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說過?」
「妳說過的話都忘了?」他凝望她,不放棄地追問。
「忘了……」她忽然覺得彼此角色互換,現在腦袋受傷的是她。
「忘了,也好。」他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一副也罷的神色。「妳如果把今天的事情忘了,會比較快樂。」
道理她懂,但她心里就是堵著一塊大石頭,搖頭說︰「可是,明明是自己付出心血做出來的業績,我還是沒辦法就這樣算了。」
「每個人都知道是妳做的。妳的老總管理一間公司,一定有他的考量;再說,妳每年做幾十億的大案子,一千萬只是apieceofcake,對別人卻是一塊大餅。」
她今晚有太多的驚訝,他的話為她打開一扇窗子,看到外面廣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