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讓她生氣,可是他的出現,似乎只會讓她心情更不好。
她對每個人都有好臉色,唯獨對他一張冷臉,那也是他曾經擺給她看過的。
罷才她幫智山蓋被子的時候,神情是那麼溫柔,他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看到她坐在育幼院一角,摟住哭泣的小朋友,耐心地陪他們說話。
他愛上了這個溫柔善良又有些羞澀膽小的女孩。
曾幾何時,不解世事的小女孩長大了,不擅言詞的她竟然會當上銀行的行銷主管︰是什麼讓她有了這麼大的轉變?是時間?空間?還是……他?
如果他還能看透她的心,是否找回一點點她為他留下的溫柔?
沈佩瑜洗完澡出來,神經質地望向房間,看到關起的房門,她松了一口氣,她總算擁有自己的空間了。
客廳里,點亮一盞光線柔和的立燈,長沙發平鋪一條新毛毯,橘黃的色澤顯得格外溫暖。
他竟然去放雜物的房間幫她翻了出來?
她累得攤倒在沙發上,懶得再想。反正是她引狼入室,他可以來搗毀她的小窩,擾亂她的生活秩序,等他走了,她再恢復原狀就好。
恢復……有那麼簡單嗎?
她好疲倦,靠上抱枕,拉起毛毯,蜷縮身子,讓自己進入最深沉的睡眠里。
睡夢中,意識紛紛亂亂,像是紐約的雪,下在她的窗外,積起一層厚厚的雪霧,她呵了熱氣,用手掌抹一抹玻璃窗,還是看不清外面的天空。
反正天空白茫茫的,都是雪;她的心也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到。
自幼到大,她的生命全是渾沌,她在白茫茫里行走,努力地掙月兌……
全身驀然劇痛,媽媽在打她,她痛苦地哀號,沒人听到……然後,媽媽死了,新媽媽來了,三個親姊姊責罵她不該喊那個女人為媽媽,同父異母的四姊搶走她最心愛的洋女圭女圭……最後,出現了康仲恩凶狠的臉孔,毫不留情地吼她︰
「你這個千金小姐,什麼都不懂,不要煩我,你回去!」
她嚇得往回跑,一顆心絞得好痛好痛,眼前白茫茫的,腳步亂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眼看就要掉進白茫茫的雪花里。
不!她要跑,跑出白茫茫的生命……
「啊!」她驚叫一聲,人也驚醒過來。
立燈依然光芒柔和,照亮頭上的一小片天花板,卻刺痛她酸澀的眼楮。
又作惡夢了,這個夢境糾纏了她好多年,就算她看心理醫生、吃安眠藥,還是不能阻止惡夢一再出現。
這不是惡夢,而是她活生生的生命成長過程。
她恍恍惚惚站起來,赤腳走過地板,來到落地窗前。
一如每個惡夢驚醒的晚上,她渴望看見外面的天空,即使是三更半夜,風寒雪冷,她還是會痴痴站著,等待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淚水不停滑落,夢里的恐懼驚嚇猶歷歷在目,創傷太深刻,她跳月兌不開,只能抓緊窗簾支撐住顫抖的身子。
「你還好嗎?」身邊響起了熟悉而柔和的聲音。
她震驚地轉頭,心髒一縮,淚水又是嘩啦啦地掉下來。
康仲恩!他老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他不是走了嗎?他把她罵跑了,然後他也離開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時光一下子跳過九年,她記起來了,這是她的家,他在她家做客。
可是,眼前的他,是二十一歲的他?還是三十歲的他?他有三十歲的成熟面貌,卻也有二十一歲的柔情眼眸,就像在清境的雨霧里,那淡淡的、又讓她久久無法遺忘的溫柔笑意。
如果她還企求他的溫暖,她願在此刻時光倒流,回到她的二十歲。
「好痛……仲恩,我好痛……」她淚流不止。
康仲恩僵立原地,因她喊出他的名字而心懾;更被她那憂傷的神情給揪得心髒絞痛,無法呼吸。
「我媽媽打我,好痛……洋女圭女圭不見了,我的女圭女圭呢……」
她扯緊窗簾,幽幽低泣,冷風從門縫吹了進來,她更是抖瑟地縮到牆角里。
眼前景象,仿佛回到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冬夜,她的驚叫驚醒了他,她一樣地逃到窗戶前,一樣地扯緊她所能抓住的東西,一樣地無助流淚哭訴……
康仲恩捏緊雙拳,心如椎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被夢境所苦嗎?
「你作惡夢了?」他輕輕走到她身邊,輕輕地問。
「仲恩,仲恩,我好怕,好痛……」
「別怕,我在這里。」
「可是……你不見了,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她猛搖頭,淚流滿面。
「我……我在這里啊。」他幾乎語塞。
「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找到心好痛、好痛……你罵我、吼我,你不要我了……」
他竟然成了她惡夢的一部份?他害得她這麼痛?!
望著她潸潸淚流的淒苦神色,他的眼眶也濕了。
時光似水流,帶走不相干的春花秋月,卻沉澱了最沉重的痛苦和思念,一旦流水干枯,時光停滯,所有深埋的過去全部露出來了。
他當初的抉擇是對?是錯?老天能給他答案嗎?
「仲恩,你在哪里啊?」她仍是扯住窗簾,低頭哭泣。
「佩瑜!我在這里。」他再也無法放她獨自面對痛苦,伸手將那個顫抖的身軀抱進懷里,抱緊,再抱緊。
再多的嘆息也無法說明一切,他只能像過去,以他的臂膀護衛她,讓她安然度過惡夢的夜晚。
夜闌人靜,門外陽台上的薰衣草幼苗迎向星光,靜悄悄地伸展女敕葉。
這是什麼地方?她埋在他懷里流淚,為周遭的溫熱氣息而迷惘。
她的夢魘總是冰冷的、孤單的,然而在此刻,是誰來到她的夢中,給與她渴想多年的溫暖呢?
她抬起臉,見到她最想念的深邃眼眸。
「仲恩,你回來了?」她又是淚下如雨。
「我回來了。」他輕輕牽動一抹笑容,以手掌輕撫她的臉頰,溫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仲恩……」她不敢相信,淚水流了又流,匯聚在他的手心里。
「佩瑜,乖乖,不哭了,沒有事的,很快就天亮了。」
「天會亮嗎?」
「會。」
四目交纏,她的淚眸有了光彩,輕柔地展露笑靨。
「佩瑜!」他卻因她的笑而迷失了。
他再度收攏手臂,將她靠緊在自己的胸膛,低頭吻上她的眼,讓她哭累的眸子得以休息,順著淚痕,他細細品嘗她的淚水,咽下她所有的苦澀傷痛,緩緩地、柔柔地,他的吻來到她的唇畔。
她早就等在那兒了,輕聲呢喃喚他︰「仲恩……」
唇瓣相疊,觸動了彼此最敏感的知覺,輕緩的接觸立刻變成激狂熱吻,他們心急地尋索對方,以舌挑情,深入繾綣。九年的時空仿佛不曾存在,他們依舊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校園情侶,綠樹下、花叢里,他們好奇而緊張地模索對方的身體,在唇舌和手掌的撫觸里,漸漸地、慢慢地,熟悉了彼此……
痛楚消失了,愛情復活了,她在連綿不絕的深吻里,記憶起他的一切。
他的吻移到她的耳垂,溫柔舌忝舐,那酥麻的感覺令她舒適地攤倒,臥在他的懷抱里,她嘴角的笑意更柔美了。
他輕而易舉抱起她縴細的身子,來到沙發邊。
柔和的黃色燈光下,她是那麼嬌美,又是那麼柔弱,他舍不得放下她,目光鎖住她的臉龐,抱著她一起坐下來。
她靠在他的臂彎,自然而然蜷縮起身子,將手腳也擠進他的懷抱里。
他模到她冰涼的腳掌,不禁輕嘆一聲。
「你的腳好冷,總是忘了穿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