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歪了!」康伯恩叫得最大聲。
康仲恩趕緊煞車,扶好哥哥的身子,墊好他身邊的枕頭。「哥,對不起。」
後座三個大小孩東倒西歪地爬起來,柯如茵拍拍胸口︰「是暴沖嗎?」
「心情暴沖。」康伯恩神秘兮兮地說。
「呃?」柯如茵從後照鏡看到康伯恩跟她擠眼楮,也明白了。
「今天是情人節?」康曉虹雙手仍是牢牢地捧著迷迭香,不解地問說︰「爸爸,情人節就是男生要送女生花嗎?」
「對啊,像你叔叔送阿姨這盆迷迭香,這就是情人節的禮物。」
「哥!你又在教壞小孩了。」康仲恩穩穩地發動車子前行。
「柯智山,你怎麼沒送我花?」果然康曉虹現學現賣。
「你們女人好麻煩,我不要交女朋友了啦!」柯智山嚷著。
「好了!好了!」柯如茵充當和事佬。「你們都是小孩子,談什麼戀愛?咦,小康,你怎麼繞到這條小巷子?你要載我到同學家呀?」
「前面路口不能左轉,要進來里面回轉出去右轉再右轉。」
「台北的馬路就是這麼麻煩!」柯如茵好像想到了什麼,興奮地拍拍前座椅背︰「大康,我領悟到了!愛情就像台北的馬路一樣,迂回曲折,還有單行道、公車專用道、禁止通行;有的紅燈可以右轉、有的不行……怎樣?我又幫你找到寫文章的靈感了,下次登出來,別忘了酬謝我這個軍師哦!」
「這個聯想不錯,我回去就寫下來。」康伯恩點點頭。
康仲恩專心駛過狹窄的巷道,從巷口出來,正是天星銀行大樓側面。
他特意瞧向大樓門口,那兒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早已失去她的蹤影。
找什麼呢?找到了又如何呢?她剛才甚至沒看他一眼!
車廂里,兩個大人談論愛情的迂回特性,兩個小孩為情人節的花朵拌嘴,他則是躲進了自己的心事里。
心頭有一匹月兌韁的野馬,撞開了緊鎖多年的柵門,重新奔向感情的曠野。在那里,有藍天白雲,有青青草原,有鮮花遍地,有連綿山脈,還有一個深深銘刻在他心版多年……
野馬愈跑愈快,他抓不到、喚不停,他明白,他是再也收不住心了。
夜晚十一點,並不是太晚,但在這個住宅區里,已經略顯寂靜。
「Grace,等一下!」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士甩了車門,趕忙追上前去。
「許先生,今天結束了,再見。」沈佩瑜高跟鞋叩叩響在馬路上。
他按住她的肩膀,露出足以迷死老少女性的微笑。「你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我和你吃這頓飯,夠了!」
她挪開肩膀,繼續往前走,胸口有一股悶氣,氣的是自己!吧嘛為了躲避緊迫盯人的莊彥隆,又拿這位姓許的當替死鬼?偏偏這位姓許的並不是想談戀愛,他的目的只是去開房間!
「Grace,不要這樣嘛,今天是情人節,你一個人也是寂寞……」
「你管我寂不寂寞?你自己寂寞,不會去找別的女人嗎?」
那惡劣的口氣讓他嚇一跳︰「Grace,你這麼凶啊?」
她索性凶到底︰「許先生,請你不要踏進來,否則我立刻叫管理員報警。」
斑大英挺的男士愣在大樓門前,看到她頭也不回地進去,暗暗詛咒一聲,今天晚上算他倒楣,白白花錢請大小姐吃大餐了。
二月的夜晚,冷風颼颼,空氣寒涼,夜空暗雲被吹走一塊缺角,露出幾點微弱的星芒。
陽台上也有星星也似的光芒,更多、更亮、更圓,那是遍布在泥上四處的水珠,滋潤了被寒風吹得無精打采的花草。
康仲恩站在十五樓的陽台上,放下手里的澆花壺,視線越過中庭的一大段距離,他看到她和那個男人在說話。
他听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他肯定,她並不愉快。
她又換男朋友了嗎?她為什麼總是不愉快?而他自己在陽台等了那麼久,又為了什麼?
他走進客廳,在听到開鎖聲音之時,他馬上開門。
「你……你還沒睡?」
沈佩瑜被他嚇了一跳,隨即低下頭,反手關門,月兌鞋。
反正他老是突如其來地出現,明知他在她家,也沒什麼好驚奇了。
「你回來了?」康仲恩知道自己嚇著她了,語氣放得柔和。
「嗯,我回來拿幾件衣服。你忙你的,不用理我。」
「你四姊剛才打電話來,我沒接,她留言在答錄機。」
「喔。」
沈佩瑜坐到沙發上,按了答錄機,一個拔尖的嗓門跳了出來——
「小妹啊,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搬衣服啊?反正你自己有房子,家里這邊的東西就清走嘛,這才不會和我家小表的書啦、直排輪啦、喬丹鞋啦,一些有的沒的混在一起。我順便跟你說,我這次回來會住久一點,就算那個死鬼跪在門外求我也沒用,誰教他膽敢給恁祖媽找女人?對了,小妹,我听媽媽說你跟一個結婚的男人在一起?唉,小妹呀,不是我愛說你,做第三者是最要不得的……」
啪!沈佩瑜切斷按鍵,她一整天煩得還不夠,晚上又要讓四姊來煩嗎?
他還杵在一邊旁听?不,他根本不用听,四姊留言時,他一定听到了,所以他才會「等」她回來。
「我只是回來拿衣服,待會兒就走。」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解釋清楚。
「你要去住哪兒?」
「飯店。」
「這兒是你的家,沒有客人趕主人的道理。」
「借你們住就是了,你們盡避住。」
「很晚了,你不要再出去,早點睡吧。」他指了指她的主臥室。
呵,她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他憑什麼幫她做決定?她要走要留、要睡要醒,他管得著嗎?
她站起身,只著絲襪的腳掌輕輕踩過冰涼的地板,逕自走進房間。
房間只點亮台燈,光線調到最小,柯智山睡在她的床上,頭在床尾,一只腳擱在枕頭上,還有一只腳垂到床緣邊,棉被則是踢翻在地板。
她笑了。這孩子才睡多久,就可以睡得天翻地覆?
她抱不動這麼大的孩子,只好輕柔地拿開他的腳,將枕頭墊到他的頭下,擺好他的手腳,最後再為他蓋好棉被。
「智山的睡相一向很糟。」康仲恩出現在她身後,語氣似乎刻意輕松。
「嗯。」她收起笑容,起身打開衣櫥找衣服。
內衣、內褲、絲襪、上班的套裝、搭配的大衣、鞋子,還有化妝品、卸妝油、保養品、睡衣、外出服……天啊!她到底在干嘛?看著衣櫥里的衣服,佩瑜突然覺得好笑。難道就因為康仲恩要在這兒住三晚,她就得打包一個大行李箱,拖到一間冷冰冰的飯店去?
反正晚上各睡各的,明天一早她就出門上班了,她不必為了康仲恩又讓自己疲于奔命。
念頭一轉,她只拿出睡衣和內衣褲,轉身說︰「我睡客廳。」
「我抱智山到客廳睡吧。」
「客廳就一張長沙發,你睡哪?」
「我坐在沙發也可以睡。」
「這里是我的家,我要睡哪就睡哪。」她口氣硬硬地說︰「你和智山睡這里,房門記得關起來。」
「你有被子嗎?」
「儲藏室還有一條新毛毯。」
煩!他真煩,她只不過睡一個覺,他管這麼多?!
打從進門,她就不想看他,現在也不想看他,直接走出房間。
「你肚子餓不餓?要吃消夜嗎?」他又跟在她身後。
「不吃。」要不是怕吵到已經睡著的其他三人,她會大吼。
看到她很壓抑地關上浴室門,康仲恩長長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