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滿腸肥的公子哥兒!」
完了!膽兒心里升起一股寒栗,他是想幫少爺,但不會越幫越糟吧?
「挽翠姐姐,你不要誤會我們少爺,他想幫你……」
「謝謝他的好意,明天起我不會坐你們的馬車了。」
「唉!明天我也不幫你們駕車,我要走了。」
「你們要走了?」挽翠一顆心掉了出來,然而她還是冷淡地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不!不!」膽兒忙解釋道︰「只有我要走,過幾天就回來了。我要拿徐公子的小說文稿到京城找少爺的朋友,準備制版印行,少爺還是留在惠文城。」
原來他沒有要走!挽翠的心跳恢復正常,她不想去追究心悸的來由,只是輕輕拍著熟睡的大寶。
他並非拿錢出來接濟窮秀才而已,而是真的有心幫徐大哥出書!
但商人不是滿身銅臭、不識詩書?他又怎會識得徐大哥的文采?
他不像她所認知的商人……
膽兒不敢再跟挽翠講話,萬一說多錯多,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黑夜中的馬車載著心思重重的人兒,搖曳而去。
***
冬日早晨,微溫的日光曬暖了枯木,枝葉不再迎風抖瑟。
「大寶!大寶!別跑呀!」
挽翠提起裙擺,賣力追著大寶,而大寶拿著一根搗衣棒,放在跨下當馬騎,繞著屋子笑呵呵亂跑。
「哇哇!」驀地,他凌空飛起,兩手兩腳拼命亂搖,待他看清楚眼前的笑臉,白胖的小臉又綻放笑容。「爹!爹!」
楚鏡平拿下搗衣棒,笑道︰「大寶,怎麼拿了娘親的東西?娘不能洗衣服,就沒辦法幫大寶買糖吃了。」
挽翠陡地停住腳步,微微喘氣道︰「楚大爺,請放下我的大寶。」
楚鏡平將搗衣棒遞還給她,注視她潮紅的臉頰。「我帶大寶去騎馬。」
「大寶要吃藥了。」
大寶一听要吃藥,更是把楚鏡平摟得死緊,小臉皺成一團。「苦苦!」
楚鏡平模了大寶的額頭,疑道︰「大寶沒生病,吃什麼藥?」
「大寶,下來!」挽翠聲音變硬,伸手想把大寶「剝」下來。
「嗚嗚!哇哇!」大寶立刻嚎啕大哭,把瞼伏在楚鏡平肩頭,像只小壁虎黏緊不放。
「大寶……」挽翠又急又憐,臉色一下子變得和緩憂愁,輕拍了大寶的背,語氣也柔和了︰「大寶乖,你要吃藥才能長大,也才會變聰明……」
想到大寶始終學不來說話,身形也比同年齡小孩矮小,這孩子是生來和她一起吃苦的啊!挽翠听著大寶的哭聲,心頭一酸,也紅了眼眶。
彷佛听到有人陪她嘆息,她驚覺楚鏡平就站在身邊,忙轉身離開道︰「我去拿藥。」
倒了溫熱的藥湯出來,楚鏡平已經抱著大寶坐在凳子上,輕聲唱曲兒哄他。
「樹葉兒搖,明月兒高,我的寶寶要睡覺;蟬兒莫叫,蛙兒別跳,齊看寶寶酣暢笑;風吹林稍,睡了睡了,寶寶夢里開心笑……」
那溫潤的歌聲像陣暖風拂過挽翠,化開她心頭上的冰霜。
這商人竟然會唱歌?大寶不再哭泣,正拿著圓圓大眼望定他,咿咿呀呀跟著亂哼。
挽翠躍到大寶身邊,柔聲道︰「大寶,乖乖喝藥,待會兒娘拿糖給你吃。」
「大寶吃了藥,叔叔帶你去騎馬追兔子,好不好?」
雙重誘惑之下,大寶的小胖手終於指向那碗藥湯,小臉凜然。「喝喝。」
挽翠笑著舀湯送到大寶口中。「乖大寶,吃一口,長一寸,長大當個狀元郎,娶得嬌娘好回鄉。」
她的軟語令人心曠神怡,但楚鏡平還是忍不住插嘴道︰「當官太清苦,當商人比較好。」
挽翠不想跟他抬杠,閉了嘴,默默喂大寶吃藥。
「你是喂大寶吃幼兒強身、耳聰目明的藥吧?膽兒去了京城,我托他去老字號藥鋪抓幾帖幫孩子補身的藥。」楚鏡平遲疑了一下,看著她微濕的羽睫,「大寶還不太會說話,又分不清爹娘,也許不是笨,是還沒開竅。」
「他一歲時發過高燒……」被挖出了心事,挽翠咬著唇瓣,她是多麼心疼大寶果真燒壞腦子,再也不開竅了。
原來如此!楚鏡平感覺懷中小子變得安靜,也在听他們說話。
「顏家是惠文城最大的藥商,城南城北兩家藥鋪子都是顏家的產業,顏均豪也略通醫術,當初他沒醫好大寶嗎?」
「他們……」挽翠手一抖,差點拿不穩藥碗。
他畢竟查清楚她的過去了,她不怕讓他知道,只是她萬萬不願回首過往。
楚鏡平想要安慰她。「我听說大寶早產了一個月,本來早生的孩子體質就孱弱,你一定很費心照顧了。」
她何止費心照顧!她是拼死照顧呵!
大寶甫出生洗完身子,抱出去給顏均豪看時,他就發瘋似地捶打大寶,就在他要摔死這團小生命時,是她拼著還在流血的病軀,奮力搶了下來。
只因為洞房花燭夜沒有落紅,又因為懷胎不足月,生性猜疑的他就懷疑大寶是別人的種,再也不把大寶當兒子看待!
她無辜,幼子更是無辜!
而他在婚前就已經納了兩個丫鬟為妾,婚後更是流連煙花場所,處處留情,又娶了一個小妾,但——她能說什麼?
她忍辱求全了三年,只求顏均豪能善待大寶,但是隨著顏家和駱家合作生意失敗後,情況只有越來越糟。
一年前,她忍無可忍,反抗頂撞,換來的卻是一紙休書,無情地趕她和大寶離開顏家大門。
楚鏡平發現她的激動,是他不小心觸動她的痛處了。
他大致猜到她的心情。事實上,他已經從徐玉泉夫妻和陸大娘那邊得知她的一切,起初他為她的遭遇感到心痛,了解更多後,他更敬重她的生命韌性。
「我來喂大寶吧。」他接過她手里的碗。
那溫暖手指觸及挽翠冰涼的手背,她驀地一醒,又是這個無聊男子!他憑什麼來掀起她平靜的心湖?
「你又來做什麼?」口氣冷硬,起身插腰。
楚鏡平挪了挪下巴,指向地上的大包袱。「膽兒不在,我晚上又沒空送你們,所以趁著白天沒事,幫你送髒衣服過來,順便把洗好的衣服送回給陸大娘。」
「我自己走路就行,不用大爺出力。」
「出力的是我的馬兒,還麻煩你喂它一些清水。」
「哼!」挽翠大踏步到井邊,打起一桶井水送到馬兒面前,又氣呼呼地蹲,拿起搗衣棒用力拍打衣服。
可惡!又是楚鏡平的衣服!從沒見過男人這麼勤快地換洗外衣,甚至連里衣里褲都丟給她洗!要不是他是客棧的住客,她才不洗他的衣服哩!
臭男人!搗衣棒啪啪作響,像是發泄她不知所以然的怒氣。
「我的衣裳都被你搗碎了,請你手下留情。」楚鏡平微笑道。
「搗碎了我會縫好。」啪啪啪!敲碎你!
「對了,你的手工很好,我那件披風下擺月兌了線,又燒出一個洞口,你都縫補好了,看不出破綻呢。」
「看不順眼的衣服,就要補一補。」
「我看你也不順眼,你也要補一補。」
「我補什麼?」挽翠抬起頭,瞪向這個她看不順眼的男人。
「你太瘦,要多吃點東西,喝些養身補湯,這才有體力洗衣養大寶。」
挽翠本來想罵他多管閑事,听到最後一句,她一下子泄了氣。為了大寶,她可是要先照料好自己呀!
「我今天幫你們帶些糕餅乾果過來,明天我再幫你帶幾斤肉,讓你炖湯。」
「不必!」
「我都辛辛苦苦帶來了,總不能叫我自己吃掉吧?」
「吃吃!」大寶听到食物,早就晃著小手到處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