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亦是逐漸化去,歸于無形,只見她的微笑淡去、再淡去……難道三百年的追逐,就落得匆匆一別的淒慘結局嗎?
「不!」吉利心魂俱裂,肝腸寸斷。
「在這里!快!快!」他的叫聲引來兩個男人,輕而易舉就把合歡的魂魄拉起來,兩人一起扶著她。
「你們?!」吉利驚訝地站起身,抹去眼淚,看著兩個身穿相同服飾的男人,他們的打扮就像衙門的公差。
「咦?這小子看得到我們?」兩人也是驚奇地看他。
「你們要把合歡帶去哪里。!」
「我們來救人啊!不!救鬼!」
「快走了!」另一個同伴提醒道︰「再不走,合歡姑娘就沒魂了。閻王正在大發雷霆,若再壞事,他老人家就把我們貶成豬了!」
「走!」兩人形色匆忙,帶著合歡,立刻消失于空氣中。
「喂!你們!」吉利雙手亂抓,試圖抓回他們,一邊叫道︰「你們是誰?你們帶合歡去見閻王嗎?」吉利急得團團轉,是了,這兩個家伙一定是鬼差,他們把合歡帶回地府,讓她回到適合鬼居住的地方。
然後呢?合歡再投胎,降生于他所不知道的人家?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難道叫他獨活世上,再受一世的相思之苦嗎?要投胎就一起投胎,來世共結夫妻。就從此刻開始,不再分離!
真情頓涌,他轉向明亮的忘愁湖,三步並成兩步,撞碎了寧靜的湖水,埋身于滔滔水流里。
「師父!」非魚匆忙趕到,驚叫一聲,隨後而來的倪巴等人也嚇呆了眼。非魚跑到水邊,大聲呼叫︰「師父,你快浮上來呀!」
倪巴急道︰「我記得小道爺說過,他不會游水。」
「師父,你不能死,我還不會當道士啊!」非魚忙月兌下衣服。「我去救師父!」
「小心水深!」
眾人的警告太慢了,非魚沖得太快,還沒來得及閉氣,就掉進深深的忘愁湖。
小命休矣!
第十章
忘愁湖里,吉利不斷吐出氣泡,也漸漸失去意識。
一個小身子掉到他身上,拼命抓扯他的衣服,小臉皺得十分痛苦。
死魚!你也來陪葬了?吉利只能無力地看他一眼,兩人同歸于盡。
湖水沖激著他們,把他們推回宋朝,靖康元年,八月。
年輕的吉兆臉上掛著笑容,正在大門前張燈結彩。
「吉兆!吉兆!」同鄉的洪喬一臉驚慌,背著包袱跑來找他。「你還在做什麼呀?金人打到汴京城外了,快逃呀!」
「別怕,年初他們也打到城下,還不是讓咱們大宋天兵給嚇退了。」
「我不像你那麼樂觀,我還得留條小命,回去娶個俏老婆。」
「洪喬,你放心啦!」吉兆笑容滿臉。「太上皇天天在御花園吟詩作畫,皇帝也還要蓋宮殿啊!沒事的,你不要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那是皇帝不知道情況嚴重,我們在外面趕車,听到很多不利的消息,這汴京真的是住不下去了。」洪喬抹著汗道。
「我要多賺些錢再回去,你真的要走?」
「走了!」洪喬拼命往城門方向看,好像金兵馬上會從那邊進來。
「那拜托你幫我帶封信給合歡;你進來喝口茶,我去拿給你。」
「你快快拿吧!我不喝茶了。」洪喬索性坐到門階上,稍微休息一下,準備還要趕更遠的路。
兩個小泵娘拿著冰糖葫蘆,笑嘻嘻地從門口走過。
「高家姐姐今天要出嫁了,我們站在這里看新娘子吧!」
「好啊!听說她要嫁給她表哥,好幸福唷,我也想嫁給我的表哥。」
「羞也不羞?人家還不一定喜歡你呢!」
洪喬心中一突,再抬頭看到門口的喜幛,這才醒悟到這戶人家正在辦喜事。
兩個小泵娘繼續笑鬧著。「高家姐姐的表哥對她好好唷!常常雕一些小玩意兒哄她;上回去她家玩,窗台前還擺了好多小石豬、小水梨。」
「人家是石匠嘛!以後我就嫁個金匠,讓他天天雕金元寶給我。」
洪喬變了臉色,不會吧?吉兆背棄合歡,娶了他的表妹?
「洪喬,來,這封信拜托你了。」吉兆走出大門,沒注意到洪喬的奇怪神色,鄭重地遞出一封信函。
「吉兆,你家的喜事可真熱鬧呵。」洪喬故意嘲諷著。
「是啊!你留下來喝杯喜酒,不要趕路嘛!」吉兆不知道他的話中含意,仍熱烈邀請他。
「不!」洪喬搖搖頭。「想不到你竟然……」
他還想罵下去,但屋里頭已經有人喊道︰「阿兆,快過來幫忙收拾,準備接新娘子了!」
「對不起,我忙表妹的喜事,不送你了。」吉兆又指了他手中的信,眼神懇摯。「請一定要幫我送到。」
洪喬忿忿地離開,沒注意到身後來了迎親花轎和喜氣洋洋的新郎官。
汴京僥幸逃過八月的金兵之圍,殊不知十二月的靖康之難還在後頭。
洪喬兜兜轉轉,花了三個月才回到芙蓉村。
在緊張期待的合歡面前,他掏出了那封破爛的信。
他不好意思地搔著頸子。「我不小心跌到水里,弄濕了信,再用火烤干,又燒出幾個破洞……」
「沒關系,洪大哥,你幫我念信吧。」合歡溫言笑著。
「呃……我認的字不多,孔先生呢?」
「他半年前過世,我再也找不到人代我寫信了。」合歡有些黯然。
「我看你以後也別寫信了。」
「什麼?」
洪喬不忍心見她仍被蒙在鼓里,于是把吉兆娶親的情形說了一遍。
「不會的……」合歡臉色刷地慘白。「兆哥不會的……」
「我親眼目睹,不會錯的。來!看他這封信怎麼說。」
洪喬打開信封,攤開燒出數個小洞的信紙,只見方塊字被水暈開,就像滿紙蝌蚪亂爬。
硬著頭皮,他念道︰「合……歡五,呃……我在汴京好,我母天心你……這什麼嘛!他寫什麼信!」
合歡鎮定地道︰「請再念下去。」
洪喬不得已,盡撿看得懂的字來念,其它被水浸模糊、被火燒掉的地方則一律跳過,再自己加油添醋,把前後文的意思湊齊。
「上月開始,我到皇宮去,花草美,我來玩——啊!合歡,你听著了,接下來他談到婚事了——我和花兒美的表妹成親,到福州不回來,我是幸福的夫君石匠,表哥要娶新娘子。合歡,明年我不回去娶你,你不要等我,明年花開,我就要生兒子。」
抬眼瞧著合歡,洪喬輕輕嘆了一口氣。「阿兆這封信寫得辭不達意,大概也是敷衍你吧!我能念的就是這樣,你別難過了。」
合歡咬著下唇,拿起那張殘破不堪的信紙,看了又看,然而她不識字,根本不知道吉兆在寫什麼。
即使洪喬念信的內容似乎太短,但她已經被悲傷所掩蓋,淚珠兒滴滴掉落信紙,又把僅存的字跡暈染得更加模糊。
久遠的歲月亦變得模糊,合歡墜湖,吉兆遠去,洪喬也老死了。
孽鏡台前看前生,閻王大罵洪喬糊涂,即使洪喬不是拆散兩人的主因,但也造成莫大的誤解;他被閻王判令不得遺忘前世的過錯,更不得娶親,除非他尋到吉利和合歡,再度牽成他倆的姻緣。
可憐洪喬世世為僧,別人是歡喜得道,佛光普照;他則是風塵僕僕,穿州過縣,只為了尋找兩個苦主,向他們解釋他的無心之過。
流水淙淙,轉過五張悲苦的和尚臉孔,最後是一個機靈調皮的小和尚。
「非魚!」吉利大吼一聲,發現自己走在一條黑暗的道路上。
「師父,你別生氣嘛!」非魚低了頭,不敢看他。
「可惡!我上輩子被你害得還不夠嗎?你跟來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