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湘低垂著頭,也爬下車子。「我找看看……」
「你找什麼?待會兒連你都迷路了!」凌鶴群把她扯回車廂邊,走去解開馬兒。「你在里頭乖乖坐好,不要亂跑,我騎馬四處看看。」
這次他真的生氣了,柳湘湘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呆呆地杵在馬車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過打個瞌睡……」
「你不打瞌睡照樣會迷路,快進去別吹風。」凌鶴群跨上馬匹,嘴里仍然抱怨著︰「早知道你是個小麻煩!要是今晚找不到客店,我就把你丟在這里,讓你給野狼當晚餐。」
「你去哪里?」她跑上前追問。
「我去找路。」馬兒跑得快,很快就不見人影。
周圍立刻恢復了安靜,柳湘湘靠在車廂邊,兩腳踏著泥地,不住地用鞋子畫著圈圈。
地上的圓圈就是她混亂的心情,連日來她和凌鶴群形影不離,近在咫尺,從來沒像現在突然分開,她一下子失去依賴,心里覺得非常、非常不安。
冷風如野獸狂吼,烏雲掩住夕陽,天空立時陰暗如晦,她躲回車廂,模索到皮襖披在背上,卻抵擋不住心頭一陣陣的寒意。
天好暗,樹林好黑,她不喜歡黑暗,她要看到一絲亮光,于是又在幾個箱子里模呀模,好不容易模出火摺子,打開一看,火星卻早已熄滅。
是了,這些日子來,凌鶴群會隨時幫她注意臘燭或燈油,如果火光將熄,他就立刻點亮,或者叫伙計添油,所以她已經好久沒用到自己的火摺子。
可是在這個黑暗的樹林里,她看不到亮光,也沒有人為她點亮燭火。
「好暗。」她咬著嘴唇,就像回到那一個無燈的夜晚,她整夜躺在黑暗中啼哭,卻是沒人理睬她。
她跳下車子,抬頭看著天空,盡是漆黑一片,連星光也看不到。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瞎子,連呼吸也變得急促不順。
「好暗哪!」她一定要離開這個黑暗的地方,這麼暗,這麼冷,她不能呼吸了。
她失去理智,開始盲目地在林子中亂走,但不是撞到樹木,就是被樹根絆倒,她全身冒出冷汗,力氣耗盡,卻仍然走不出這片無止境的黑暗。
她無力地蹲了下來,全身蜷曲成一團,想要擺月兌黑暗,但不論睜眼閉眼,卻仍是黑暗,她驚恐地哭了出來。「不要啊!好暗!好暗!」
「病女圭女圭!」林子的深處有人在喊她,是誰?是鬼魅?是野豬?還是野狼?
「柳湘湘!湘湘!」是誰在喊她的名字?家里每個人都喊她大小姐,爹從來不喊她,會是誰喊她呢?難道是索命的鬼差?
「不要!不要!好暗!救命啊!」她幾乎是發狂地哭喊著。
「湘湘,你在哪里?」聲音愈來愈近了。
「不要抓我,救命啊,我看不到了,好暗!」她上氣不接下氣,幾欲昏厥。
「湘湘?病女圭女圭,你怎麼了?」」雙大掌抱住了她,身後立即罩上一股暖意。
「你是誰?不要抓我呀!」她拼命的掙扎,汗水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是我凌鶴群,你到底怎麼了?」
「鶴群?」她仍是哭叫著。「好暗,我看不到東西,不要抓我,好暗……」
「不要怕,我在這里。」他緊緊箍住她的瘦弱身軀。「我是凌鶴群,我不會抓你,你不要亂叫啊!」
「不!你是鬼差,是地獄來的鬼差。救命啊!」
「我是凌鶴群,不是鬼。我是鶴群,喊我的名字,快喊!」
「鶴群……鶴群……」她扯緊他的衣服,將臉埋在他的胸前,一再地念過他的名字。這是讓她安心入睡的名字,只要不斷念著,她就感到平靜,漸漸地,她身上的顫抖緩和了。
他拍著她的背。「叫你不要亂跑,害我到處找你。哎呀!你哭得滿身大汗。」
那雙擁抱她的手臂,就是夢中熟悉的溫暖,她偎緊了他的胸膛,淚流滿面地道︰「不要走……不要走……」
「你把我抱得死緊,我還走得了嗎?」
「不要走。你走了我就睡不著,半夜會冷醒……」
「奇怪了,你站在這里也可以睡覺嗎!真是說夢話了。」他扶著她往前走一步。「我們回馬車,你要趕快把濕衣服換掉。」
腳步還沒踏出,她幾乎軟倒在地。「我……我走不動。」
「我怕了你!」他月兌下外衣,罩住她濕冷的身子,再微彎,將她打橫抱起。「也不知道你撞了什麼邪,回頭帶你去燒香拜拜,求個平安符。」
「好暗,你看得到嗎?」
「眼楮會慢慢習慣,至少不會去撞樹。」
「你不怕黑嗎?」
「有什麼好怕?又沒有鬼……」他感覺懷里的人兒顫動一下,立刻閉了口。
將她扔進馬車車廂,他動作迅速地放下布簾子。「快把衣服換了。」
車里傳來哭音。「好暗,我看不到,你沒有火摺子嗎?」
「很不幸地,我的火摺子滅了,你的八成也滅了吧?」
「我找不到衣服……好暗,我怕……」那聲音又在顫抖了。
「小麻煩就是小麻煩,」凌鶴群跳上馬車,和柳湘湘擠在黑暗狹小的空間里,模到一口最大的箱子,打開就隨便掏了幾件衣服。「快點換上。」
听到他又要離開,她忙道︰「你不要走!」
「我不走,難道還看你換衣服嗎?」此話一出,想到兩人都在黑暗中,又笑道︰「反正什麼也看不到,你怕黑,我就在這里陪你吧!」
柳湘湘早已止住了淚,面紅耳赤地道︰「你轉過去,不要看。」
「拜托你快點換衣,萬一著涼了,我又要熬夜救你。」他喋喋不休地念著︰「你再這樣子折騰我下去,我遲早會英雄氣短,一…」
正想說「一命歸陰」,但轉念想到她怕鬼,還是忍住了。這時,一股若有似無的清淡幽香飄來,混和著熟悉的藥味,直直鑽入他的鼻孔內。
是少女的體香吧!只恐怕吃了人參果全身舒暢的滋味就是如此。再听得黑暗中衣料的摩擦憲容聲音,他似乎可以看到一個柔軟潔白的軀體,線條柔美動人……
「鶴群,你著涼了嗎?好像呼吸不順?」她小聲問著。
「你才不要給我著涼。」凌鶴群拉回幻思,暗罵自己下流。
「你找到客棧了嗎?」
「這里荒郊野外,沒有半間屋子,我轉了一圈也找不到出路。天又黑了,我只好回到這里,今天就準備露宿。」
「這樣啊!」微微失望的聲音。「這麼黑……」
「你換好衣服了嗎?」
「喔……換好了。」她趕忙拉攏衣襟。
「頭發、汗水、眼淚、鼻涕都擦干了嗎?」
「剛剛擦了。」
「把皮襖穿上。」
「披上了。」
「好。」凌鶴群掀開車簾子。「你看看外面。」
「哇,月亮出來了。」柳湘湘露出笑容,仰看天上一彎細細的下弦月,雖然不是很明亮,但總是黑暗中的光源。「我剛剛怎麼沒看到?」
「你呀!拼命地往樹林子里鑽,當然看不到月亮了。」他扎好布簾子,讓微弱的月光稍微映出車廂里頭的影子。「你有那麼多藥,有沒有治怕黑暗的藥呀?」
「沒有。」她模到她的藥箱子。「我要吃一顆定心丸……」
他按住了她的手。「不準你吃。」
「我方才心悸,冒冷汗,呼吸急促,一定要吃。」
「你那些癥狀全是因為怕黑引起的,你怕黑就吃,吃了還是怕黑,你吃再多定心丸,又有什麼用?」他搶過藥箱子,丟到一邊去,再去模索出一個籃子。「我們還有干糧,吃塊餅當作晚飯吧!明天找到客棧再大吃一頓。」
柳湘湘想拿回藥箱子,但仔細玩味凌鶴群的話,覺得言之有理。這麼多年來,吃的都是身體方面的藥,又有誰能為她開一帖「心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