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硬餅細細嚼著,月光時隱時現,雖然她不時會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但她知道凌鶴群就在身邊。黑暗,似乎不再那麼恐怖了。
「病女圭女圭,這皮水壺里是冷水,你喝的時候先把水含在嘴里,溫熱了以後再吞下,免得寒涼傷胃。」
兩人默默啃完餅,喝了水,他又說話了︰「你的黑丸子呢?」
這是她隨身攜帶的藥物,她打開了布袋,遲疑著。「我今天不吃了,沒有拌著熱湯一起喝,很難下咽耶!」
「這是滋補的藥丸,你最好還是每天吃,身體才會強健。拿來吧!還有你的甜話梅。」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依言拿給他了,一會兒感覺到一只手掌伸到嘴邊,命令她︰「吃了。」
她張開嘴,從他的指尖咬下一團東西,原來他將大黑丸剝碎,再和著剔掉核籽的甜話梅,要她一起吞下。
吃了大約十來口,嘗盡咸酸苦甜的味道,終于把那顆大黑丸吃完,他又送上皮水壺。「慢慢喝。」
終于,似乎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兩人無聲地坐在車廂里。柳湘湘問道︰「我們該練功了?」
凌鶴群挪了挪幾口箱子和包袱,空出一個可以躺下的空間,再從自己的包袱拿了幾件衣服鋪上。「今天不練了,你白天吹了一整天的風,晚上又受到驚嚇,你還是早點睡覺,養足精神,明天天一亮就上路。」
「你睡哪兒?」
「我坐在車頭這邊睡。」
「我冷,你抱著我睡,好嗎?」膽怯的聲音搏了出來。
凌鶴群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回答,仍然坐著不動。
柳湘湘將皮裘攏了攏,臥倒在他清出來的空間上,也不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弦月又消失了,冷風從空隙中吹進來,柳湘湘的呼吸轉為短促,身體也打起哆嗦。
凌鶴群放下擋風的簾子,心思千回百折,終究不忍那畏寒的小小身子。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護,荒野變成無所禁忌的化外之地,他挪動身子,模索到她的身邊,從她背後伸手緊緊地攬住她。
兩人側躺著,他的胸貼著她的背,他的大掌包著她的小手,一如十幾日來的動作,只是此刻,他們都是清醒的。
她撫著他的指頭。「好暖,鶴群,好暖,我好喜歡。」
那呢喃的語聲差點讓他無法自持,只能更用力地抱緊她。
「鶴群,叫我的名字。」
「湘湘。」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絲,聲音異常地溫柔。
「方才你在樹林子喊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拘提魂魄的鬼差來了,不過,鬼差唱名應該不會是焦急的口氣吧!」
「你在那邊哭,我才以為是鬼哭神號。不是叫你不要亂哭嗎?萬一哭岔了氣,又生病了怎麼辦?」語氣雖凶,聲音已不再霸道。
「我怕黑,真的很怕黑。」她捏緊了他的指頭。
「現在怕不怕?」
「還是有點怕,可是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那麼怕了。」
「我那些甥兒都不怕黑,他們常常在晚上熄了臘燭玩捉迷藏,搞得滿屋子雞飛狗跳。你呀!比小孩子還不如。」他輕笑著,嘴唇擦著她的發。「人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怕黑呢?」
「你要听我說故事嗎?」
「怕黑還有故事?你小聲說就好,我听得到,不然又會喉嚨痛。」
「我說了喔!」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地。「我出生的時候,我娘親難產,還沒有把我生下地就死了,他們正要幫我娘洗身換衣時,一個老嬤嬤發現我已經擠出半個頭,于是她大膽的用力壓一壓,就把我生下來了。」
凌鶴群感到一股詭異的寒意,他又把她摟緊在胸前,以自己的熱氣暖和她的身子,不願再有任何的寒冷侵襲她。
「你不想听嗎?我不說了。」
「你這麼愛說話,今晚讓你說個夠。繼續說,我在听。」
「我女乃女乃知道了以後,把我看成是鬼胎,本來要把我丟了,是我爹求情才把我留下來,可是家里的人從此把我當作不祥之物,沒有人願意親近我,就連請來的女乃娘也是隨隨便便喂了女乃,就把我扔在床上。」
「你小嬰兒的事情還記得呀!真是天才神童。」
「怎麼會記得?這些都是後來偷听到別人說的。」她邊說邊玩著他的指頭。「爹連續娶了兩個後娘,她們很爭氣,拼命生兒子,所以我有七個弟弟,爹和大娘二娘忙著養弟弟,根本沒空來看我,是那個老嬤嬤看我可憐,有空就過來教我走路、說話,可是她不久就死了。女乃女乃說我有邪氣,害死了老嬤嬤,她找了道士作法,把我關在房間里,不讓我出來。我忘了那年幾歲,應該年紀很小吧,那是我第一個記憶,一片的黑,完完全全的黑。我一直敲門,一直哭,可是沒有人理我,我在房間跌倒了,流血了,哭哭啼啼爬到床上,還是黑……我出不去……」
她劇烈地顫抖,他來回摩掌她的手臂,擦出一股又一股的熱流,又在她耳邊低語著︰「我在這里陪你,不要怕,再怎麼黑,再有什麼妖魔鬼怪,我都幫你打跑了,不要怕。」
他的柔言軟語就像是一顆具有效力的定心丸,她的心跳平緩了下來,仍是抓緊他的指頭,又繼續說著︰「我六歲那年,女乃女乃過世了,爹才開始對我好一些。他教弟弟練劍練拳時,會叫我跟著學,他請夫子教弟弟念書,也叫我去旁听。可是我常常生病,練武練不全,讀書也讀不好,幸虧認識字了,爹四處走鏢又帶回來很多雜書,所以我常常抱了一堆書到房里看,消磨很多時光。」
「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常識,都是看書學來的?」
「從小到大,每本書都看過十幾遍,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只是很多書里的情景,從來沒看過,談到的美味料理,我也沒吃過。」
「你懂這麼多,家里又不是沒錢,為什麼不叫家人幫你補補身子?」
「大夫說我不能亂吃,只是開了一堆藥丸要我養身,而家里的人認定我是病人,總是煮些清淡的食物給我吃,我也就這樣長大了。」
「難怪我看你一副營養不良的枯瘦模樣,你這不是真正的生病,是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啊!」他握住了她細細的指頭。
「我好幾次病得不輕,差點都要死掉。十六歲那年的大病,我昏迷不醒,爹連棺木都叫人準備好了。」她的聲音很低。「後來我竟然好了起來,從那時候起,我覺得像我這種隨時會死掉的人……」
他突然用力一捏,疼得她停下說話,但他並沒有說什麼,于是她又繼續說道︰「我開始期待,想要出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能夠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也就死而無憾了。我想到尼姑可以四處化緣,就先在家里學拜佛,結果跪了一天,人就病倒了。」
他哈哈大笑,氣息噴在她的頸項上。「病女圭女圭去當尼姑,還沒有化到緣,就先讓善男信女慌了手腳,恐怕還要特地為你蓋一座尼姑庵,讓你養病嘍!」
那男人的溫熱氣息暖了她的身,她不自覺地往他的懷里靠去。「當不成尼姑,我又想去當道姑,可是我討厭道士作法的鈴聲。後來我跟爹說要去走鏢,爹罵我自不量力,所以我空想了兩年,還是沒辦法出門。」
「然後,太師父來了?」
「嗯,爹本來只是請師父來做客,那天我在院子看到一個和藹的白發老公公,他一看到我就說我身體虛弱,問我要不要跟他學功夫,可以把身體養好,我听了當然很高興,師父又去游說我爹,我爹知道師父武功天下第一,也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