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體弱,我娘……死了……我爹又很忙,我一兩個月才看到他一次。」她聲音像是來自好遠的天邊。
有生以來,凌鶴群第一次發現到什麼叫作「說錯話」,也是生平第一次,他語塞辭窮。
柳湘湘背對他坐著,長發垂在她瘦削的肩上,使她的身形更加縴弱,空氣仿佛也變得冰冷,慢慢地凝結……
「哎!」她先出聲了,語氣帶著一絲興奮。「你不是要幫我調理嗎?你幫我運氣,我也可以運行剛剛學到的心法,快點開始呀!」
「喔!」他總算收起不知所措的心情,雙掌抵住她的背部。「開始了,听我的口訣運轉氣息。」
一個時辰後,柳湘湘畢竟功力不足,在溫熱的氣流運行之下,她還是睡著了。凌鶴群模向她的手掌,已感覺到她掌心的暖意,但是指尖仍然冰冷。
再偷偷模向她穿了厚襪的腳掌,一股透心涼從布襪散了出來,他不禁搖頭輕嘆。「病女圭女圭底性太寒,一時半刻也轉不過來的。」
正打算扶她躺下,一看到床上的薄被,他又是搖頭,心想,這條被子對一般人綽綽有余,對她卻仍是不夠保暖。
他不再顧慮其他,稍稍挪動身子,背靠牆壁,把她摟進自己的懷里,拉上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他心無旁騖,大掌包住她一雙冰涼的小手,聞著滿懷的藥味,一覺到天明。
***臘淚滴盡,柳湘湘也是一覺到天明。
她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無論是盛暑或是寒冬,她常常在半夜被凍醒,醒了之後總是無所適從,只好呆呆地看著臘燭,直到看累了,眼楮花了,這才昏昏沉沉睡去。
真暖,這床被子實在太暖和了,她用臉蛋蹭了蹭被面,又把頭埋入被窩里。
「喂!你會悶死自己的。」有人把她拉開來。
「你去備馬,我再睡一會兒。」
「你壓在我身上,我怎麼去備馬?」
睡在誰身上?柳湘湘立刻驚醒,雙臂用力撐起身子,又讓凌鶴群哇哇大叫︰「你壓斷我的骨頭了!」
原來她的手掌正壓住他的胸膛,那衣服上頭掉了些許長發,她臉蛋驟然轉紅,跳下了床。「你……」
「發什麼呆?快把衣服穿上,不要著涼了。」凌鶴群爬了起來,又是捶肩,又是敲腿。「唉!當了一夜的肉墊子,全身肌肉酸痛呵!」
柳湘湘身子仍然暖烘烘的,除了習慣的藥味以外,又有另外一種陽剛的氣息,她的臉更紅了,趕忙轉身穿上長衫外衣,將」身的暖和緊緊包里起來。
「你……你肌肉酸痛的話,我有擦酸痛的藥油,還有止痛丸,我來找看看。」她說著就要去翻藥箱子。
「不用了。」凌鶴群下床伸展手腳,又轉了轉脖子。「沒事不要亂吃藥,你每天吃那麼多藥,也不知道藥性有沒有相克相沖?萬」你吃到中毒,我可不負責。」
「不會的,藥性不會相沖,大夫說只要相隔半個時辰吃藥,就不會有事,而且這些藥丸藥性溫和……」
「藥性溫和?那味道還這麼重?」凌鶴群不以為然地抬了抬眉。
「你不喜歡看我吃藥,我不在你面前吃就是了。」柳湘湘合起了藥箱子,手掌輕撫著那冷冰冰的銅扣鎖。「家里請的嬤嬤每天幫我熬藥送藥,熬到都怕了,做不了多久總是要辭工的……」
陽光從紙窗透射進來,但是凌鶴群感受不到春日的和暖,隨著柳湘湘的話,房間里似乎泛起一股涼意。
「哎!說這些做什麼?我們該上路了。」她拿起茶壺準備倒水。
「喂!你大清早的不要喝冷茶。」
「我不喝冷茶,我漱漱口而已。」她的動作停住了,低了頭要往外走。
「你又要去哪里?大清早不要到處亂跑,萬一著涼了,我還得救你。」
「我……我去茅房……」她的臉頰又紅了,房里也回復了溫暖。
「呃……」凌鶴群口里叨叨念著。「再去添一件衣服。還有,上茅房的時候要關緊門板,不要讓肚子吹了風。」
「你不要管這麼多嘛!」柳湘湘第一次出聲抗議,但還是披上了皮襖,兩頰腓紅如火地走出房門。
「我還要繼續管你這個病女圭女圭呢!」凌鶴群想想不妥,也跟了出去。
「你別來呀!」
「你要上茅廁,難道我不用上嗎?」他大步一邁,超越了她。「我半夜就想上了,卻被你壓得死死的,害我憋到現在。」
站在客棧惟一的茅房外面,柳湘湘听著那有如泄洪般的聲音,羞得滿臉通紅,她很想跑開,可是……她也很急。
一臉舒坦的凌鶴群走了出來。「換你了,這門上的鉤子掉了,我幫你頂住門,既不吹風,又可提防冒失鬼闖進去。」「你先回去,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連脖子也紅了。
「又不是沒看過你出恭。」他推著她進去。「快點,我可不想在這里聞味道。」
不想聞味道,又要守著她,凌鶴群覺得自己實在有夠矛盾,心想還是盡快把她送上山,免得夜長夢多。
「喂!你听著了,從今天開始,每天早晚各練功一個時辰,早上練完功才能吃飯,吃完飯再上路,晚上睡覺前再把今天教的東西練一遍。」
講完這些話,他猛然往腦袋一敲,要練功就會延誤行程,看來他這場惡夢將會做得很久,很久。
「還有,我叫客棧煮了蔥白粥,可以驅風寒,暖身子。順便再請他們上街買彭大海、羅漢果,你那麼愛講話,講了又要喉痛,沒事就沖了潤潤喉吧!」
吧嘛對她這麼好?他又是敲敲自己的腦袋,臨行前父親塞了三百兩銀子給他,說是柳總鏢頭親自托付,叮囑路上務必好好照料他的女兒雲雲。
反正花的是別人的銀子,何必心疼呢?
「我說真奇怪啊!你爹是飛天鏢局的總鏢頭,每年保鏢保來保去,天南地北都走遍了,為什麼不叫自己鏢局的人送你到青城山呢?還要花錢請我們不相干的人送你?不怕半路被我們拐了嗎?」
還不出來?唉!女人真是麻煩,上個茅房也要這麼久嗎?他又想到了在家里和姐姐搶茅房的惡夢。
「普天之下,最麻煩的就是女人,每天梳頭打扮就花了一、兩個時辰,吃飯要細嚼慢咽,又要花一個時辰,像我那聒噪的娘親和姐姐,還要花上三個時辰講閑話,也不見她們喉嚨痛。喂,你或許可以向她們請教一下保養秘訣……」
門板後頭有了動靜,他轉身打開門,拉著她的手就走。「走了,走了,別在這兒當逐臭之夫了。」
「等一下,這兒有水缸,要沖沖水。」
「我來,你踫了水又要著涼。」他右手仍緊抓著她,伸出左手舀了一瓢清水往茅房灑去,再把葫蘆瓢兒扔回水缸,濺起了老高的水花。「快走,臭死了!」
「你在外頭自說自話,也不知道吸了多少臭氣了。」柳湘湘邊走邊松開被抓的手腕,心里覺得好笑。「我有一罐甜話梅,可以給你含在嘴里,驅驅臭味。」
「我不學女人吃甜糖。」
「那不是甜糖,我也不常吃,只是帶著備用,有時候滿嘴藥味,或是藥太苦了,我就會含上一塊,話梅味甘,清香開胃,你胃口不好的話,也可以吃上一塊……」
「別念了,你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現在又要吵人了?」
「我不會吵你的,如果你不想吃甜話梅的話,我們可以去買蜜梅,不過,蜜梅也是甜的,你又不愛吃甜,那就買紫蘇梅好了,紫蘇梅較酸,或者買酸梅也可以……」
「還吵?」他又拖起她的手。「回房練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