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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影伴樵郎 第24頁

作者︰杜默雨

蝶影楞楞地掉下眼淚,原來伯伯也有刻骨銘心的過去啊!

「後來伯伯又娶了你娘?」

「我爹沒有再說下去,他只說,不願看到我受傷害。」

「不會的!」蝶影用力地搖頭︰「我爹不會那麼壞,他不會打人。我再叫大哥、二哥幫我們說話……」

「你忘了刨兒的故事嗎?他帶著小嬋私奔,結果被安了罪名下獄。」

「我爹也不會陷害人,他一向是地方上的大善人!」

「可是你如果跟我走了,你想會如何?你的未婚夫是個舉人……」于樵的聲音略為沙啞。「你未來的公公是巡撫大人,誰知他們會怎麼對付我啊?」

「不會的!不會的!就算你的腿被打斷了,我也可以照顧你一輩子!」蝶影聲嘶力竭地喊著,她不敢相信世情真是如此險惡。

于樵勉強牽出一個笑容︰「丫頭,別傻了。你還需要人家的照顧,又怎能照顧我呢?」

「我可以!我會采野菇、燒豬肉……」

「總之……小蝶!」于樵輕柔地撫模她的臉頰,天知道他是多麼願意照顧她呵!「我不願讓我爹擔心,你也不應該讓你爹娘擔心。」

「你真的不肯帶我走?」那溫柔的撫觸讓蝶影呆了,忘了流淚。

「阿樵哥哥要小蝶幸福快樂。」于樵的手掌滑了下來,壓抑下心里最激動的熱情,轉身就走。

「阿樵哥哥!」蝶影喚住了他,聲音絕望而空洞。「你真的要走?不理我了?」

「我沒有不理你……」

「我的頭發亂了,你幫我梳頭。」

于樵轉過身,小蝶仍站在原地不動,但她整個神色都變了,她的目光似乎注視著好遠好遠的地方,不復前一刻的熱烈,瞳眸也失去了光采。

她攤開手掌,上面臥著那把他親手做的竹梳。

于樵的心又糾緊了,他沒有說話,拿起竹梳轉到小蝶身後,取下發髻上的竹蝴蝶,再拆散她的頭發,柔和而緩慢地為她梳發。

竹梳依偎著長發,溫柔流泄而過,婉轉地傾訴衷曲。

一梳梳到底了,竹梳還是得離開長發,即使梳齒上仍纏繞著幾縷發絲,亦隨夜風吹走了。

于樵呆望越吹越遠的斷發,雙手捧著小蝶的長發,人也怔忡了。

蝶影一動也不動,喃喃地道︰「小蝶再五天就出嫁了,出嫁的時候,我要帶著一個秘密,那是在白雲山上的秘密,只有我和阿樵哥哥才知道的秘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秘密……」

于樵正為她編著發辮,手指一轉一繞之間,逐漸變得不穩,眼前一片模糊,再也分不清何處是他的手指,何處是她的辮發。

一滴豆大的淚水滴落在蝶影的頸項間,她身體顫抖了一下,于樵感應到那份顫動,他也驀然驚醒了。

他放開長辮,大步站到她的面前,把竹梳和竹蝴蝶塞在她的手里,再以宏亮有力的聲音大聲道︰「小蝶,再見了。」

這次他說完就跑,盡力地跑,不顧一切地跑,永遠跑離她的生命!

從頭到尾,他不讓她看見他的淚。

蝶影沒有響應,只是望著于樵離去的方向,任松散的長發飄飛在無邊的夜色中。

***

黃昏時刻,一群野雁由南向北飛過天際,嘹亮的啼叫聲響遍了原野。

晚風吹動「安定客棧」的旗幟,獵獵作響,于樵望了一眼天邊紅霞,從水井打上一桶水,提進了客房。

這是他和父親于笙住進各棧的第三夜。前天一早他們父子倆離開水月寺之後,于笙就開始發病,于樵心里焦急,不敢夜宿車中,為父親找到了這間客棧安心休養。

于樵提水進屋,見父親仍在熟睡,便又悄悄掩門出去。

他轉到了廚房,一個女人正俯身察看小炭爐上的藥湯。

「七嫂,我來端藥了。」于樵喊她。

錢七嫂站起身,笑道︰「是小扮啊!這藥湯還煎不到時候呢!再等一刻鐘吧!」

「七嫂,多謝你了。」于樵誠懇地道︰「這兩天你們幫我請大夫、熬藥,又幫我爹調配菜色,可我只有一點銀子……」

「誰跟你談銀子了?」錢七站在大灶前,正在大火快炒山菜,嗶嗶剝剝的油爆聲響遍廚房。「還要多謝小扮幫我們劈柴呢!」

錢七嫂站回大木台前,又開始忙著切菜切肉。「小扮,大家都是出外人,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你先幫你爹治好病再說。」

「恐怕……」于樵囁嚅著︰「付不出房錢……」

「哎!小扮你別客氣了。」趙五飛也似地跑進來,向錢七道︰「六號桌要炒一盤醬爆肉、一只鹽水雞、炸溪蝦、酸菜肚片湯、三大碗白飯,再打兩斤白干嘍!」

「知道了。」錢七把炒山菜倒在盤子里。

趙五隨之端起山菜,又回頭向于樵笑道︰「付不出房錢先賒著,改天路過再還就行了。」

錢七嫂轉身到櫃子找酒壇子。「小扮,我們知道你的難處,你就別想那麼多,仔細看著藥湯,待會兒趁熱端給你爹喝吧!阿七,小扮他爹的粥煮好了嗎?」

錢七滿頭大汗,雙手忙著和鍋鏟奮斗。「早熬好了,在那邊慢火悶著,小扮,你自個兒倒嘍!小虎他娘,再切一塊姜過來!」

眼看錢七夫婦忙得不亦樂乎,于樵不敢叨擾他們,等待藥湯熬得差不多了,他便端了藥湯和魚片粥回房。

經過廚房和客棧大堂相隔的布簾子,于樵張望了一下,果然生意興隆,高朋滿座,不只有住房的客人,還有專程來此大快朵頤的饕客。

張三、李四、趙五和趙五嫂忙著招呼客人,在大堂內穿梭忙碌,個個帶了笑臉,陪客人聊天打屁,整間大堂顯得熱鬧無比。

于樵轉回身,抬頭看到牆上釘著一個香案,三炷香前供奉一雙女人的繡花鞋,他不覺楞了一下。

向來人家拜的是神佛祖先,哪有人拜繡花鞋呢?

他滿月復狐疑地回了房,見父親已經起床,半倚在牆邊,右手拿著刻刀在一塊竹片上面比劃著。

于樵放下藥湯︰「爹,您好些了嗎?怎麼又坐起來了?」

于笙道︰「我躺了兩天,睡得太足了,想到還沒有完成的心經,忍不住就起來刻劃。」

「爹,您先前在水月寺熬夜趕工,累出病來,現在我們要回白雲山,您也不要再勞累了。」

「本來想在水月寺做完,還是來不及……」

「爹,您先養好身子,回家再慢慢做嘛!」于樵將藥湯送到父親面前。「等哪天刻好了,我再送回水月寺。」

于笙見到兒子若無其事的模樣,心里百感交集。當他不得不拆散一對小兒女時,他也明白兒子心里的痛苦,可是他非得這麼做不可呀!

小蝶變成父子倆的禁忌,誰也不主動提到她的名字。這些日子來,于笙為了及早遠離這個是非之地,每天熬夜雕刻,加上前塵往事如潮襲來,在身體和心神上承受極大的壓力,其實他早就病了。

于樵見父親發呆,忙道︰「爹,喝藥了,我來喂您。」

「不用了。」于笙接過藥碗。「我們還有銀子付房錢嗎?」

「他們幾位大哥說先欠著,以後再還。」

于笙輕嘆著︰「我在水月寺刻經是還願,他們幫我醫腳,又讓我吃住,我怎能收他們的錢呢?既然銀子都花光了,不如明天我們就退房吧!」

「老人家您嫌我們安定客棧嗎?」張三從打開的房門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盤鹵豬心。「上房幾個客人喝醉了,要我們撤菜,這碟豬心都還沒上,我就拿過來給老人家吃,請你們不要嫌棄。」

「我們哪敢嫌棄?你們真是好心……」于笙覺得心頭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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