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車站,公車、汽車、招呼往來客人的計程車絡繹不絕的來去,宮律搖頭回絕了計程車司機的招呼,逕自沿著銀杏夾道的烏通丸緩緩而行。
—路上經過了幾家賣線香的店,那沉香、白檀、丁字、桂皮、茴香等種種材料的香味吸引住她的注意,那種薰人欲醉,卻又如此平和的香味仍一如她的記憶。
店里有一個角落是在賣香囊的,小小的香囊用細紅線綴住,精巧得令人愛不釋手,而其中散發的淡淡香味,似乎把深山的寧靜帶在人的身邊。宮律挑了幾個買下後,又踏上了京都的街道。
京都的街道乾淨而安靜,她只是靜靜的漫步,彷佛時光又回到從前。只是走著走著,她來到東本願寺。
東本願寺是淨土真宗寺廟,一如京都許多的古寺,它有著雄偉的建築、幽靜的庭園、高聳參天的大樹,和秋風楓葉舞的尊貴氣派。
大殿內傳來師父的誦經聲,一陣陣的經文仿若古老而綿長的樂章,從幾百年前至今仍重復著相同的虔敬氛圍。
爆律輕靠在御影堂外的欄桿上,抬頭看著頭上已然轉紅片片飛落的楓葉,像是漫天峽蝶輕翩點點旋落而下。
你將手掌攤平,如果有一片完整的楓葉會停在你掌中,你就能擁有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
記憶中的聲音不期然的跳出,彷佛林中古剎的鐘聲,在她的耳邊不停的回蕩。不自覺的,她伸出手攤放,但如雨般的落葉總在她指尖縫里朗然而去。
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嗎?她諷刺的笑著。
照相機的閃光驀地驚醒她!她皺起眉頭望向那您意擾她清靜的始作俑者,這一看,她的臉在剎那間失了色,那過往的酸、甜、苦、澀……一下子全都奔回她的心中。
「浪?!」她驚喘出聲。
不可能!浪雲早就不在了,他十年前就不在了,怎麼可能一如以往的站在她的面前?
等一下!她要自己先定下神來。眼前的男人不過是個長得有些像浪雲的人罷了,而她會有這樣的錯覺,或許只是她在久違了十年的京都,一下子受到太多的回憶沖擊,而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吧!
這個念頭一出現,紊亂的思緒就這麼平靜下來。
她再一次仔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她發現他大約只有二十出頭,和當年的浪雲差不多的年紀——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浪雲!
又是一陣閃光,宮律連忙舉起手擋住。
「你不知道這樣做是很失禮的事嗎?」
松田浪只是被這楓下美人的景色給吸引住了,不自覺的拿起照相機就拍,而等他看清眼前的女人時,那按著快門的手更舍不得放了。
美麗的女人他看得太多,通常美麗的女人對自己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是經過精密的計算,美則美矣,卻少了那麼一點難以捉模的神秘氣息。但眼前的女人就有那種迷離的神秘感,這讓她的美更顯得絕色。
「你既然認得我,那我們也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他笑得率性。
松田浪在日本的攝影界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攝影師,雖然他不認得眼前的女人,但對她認得自己倒也不覺得奇怪。
「我認得你?」宮律有些疑惑,除了他身上那隱約和浪雲相似的影子,她不認為自己會認得眼前的男人。
「你不認得我?那你口中的浪……」松田浪輕皺起眉頭,他想起了她在乍看到他時那迷惑震驚的神色,想是她把他錯認為另一個和他一樣,名字里有個「浪」
字的人了。
「我叫松田浪,我長得像他?」
「什麼?」宮律被他這麼直接的詢問嚇了一跳,眼前的男人不僅外貌和浪雲相似,就連性子也有幾分相同,說起話來直率得近乎唐突,但就是教人無法討厭他。
「那個叫浪或者是浪什麼的男人。」他一點也不隱藏他語氣中的刺探意味。
「也許吧!至少我錯認了,不是嗎?」她轉身就走。
爆律不想和他牽扯太多,她不是看不出他充滿興趣的眼光,但她並無心於此,在她的生命中,一個浪雲就已經足夠了。
「別走!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松田浪一把抓住她的手。
爆律立刻撥開他的手,用一種極不贊同的眼光看著他。「還有事嗎?」
松田浪一向是個恣意妄為的男子,一如許多新世代的年輕人,想到什麼就放手去做,很少顧慮他人的想法,但眼前女人的一個眼神,卻教他自覺冒失,臉上也微微的紅赧。
「至少把你的姓名和聯絡方式給我,我好把照片洗出來以後寄一組給你。」松田浪不死心的說。
爆律看見他臉上的執著,她微咬了咬下唇,好半晌,像是下定了決心。
「如果你請我吃冰,我就告訴你。」她指著遠處的冰淇淋攤子。
「你說真的?」松田浪像是抽到大獎般笑開了臉。
「嗯!」宮律輕點了頭。
松田浪發出一聲歡呼,整個人像箭一般的沖射出去,一會兒就跑得老遠。
爆律看他走得夠遠了,便起身準備離開,只是她不免想到他等一下回來看到這兒空空如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
她聳聳肩,反正她也沒有吃他請的冰,雙方契約不成立,她自然也沒有告知他的義務,不是嗎?
只是話說回來,她這樣做真的有點惡劣就是了。
原來人的心是很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她才剛踏上日本的土地,就變得會欺負人了。
她從包包中拿出一個剛剛買的小香囊,小心的系在欄桿上,就當是她對自己不太厚道的做法的一點歉意好了,然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風一吹,一片楓葉不經意的纏上紅線,伴著香囊不停的旋轉著——
「就只有行李?」龍原濤輕聲問著左藤。
他的聲音太過輕柔,輕柔得听不出他話中的喜怒,他只是定定的看著左藤,靜靜的等他給他一個更好的回答。
左藤低下頭,「方小姐要我轉告一句話。」
「她說了什麼?」
龍原濤的急切讓左藤更明白宮律的影響力,他只是不明白,龍原濤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看清他對她絕不僅僅只是一種佔有。
「『我是我自己的』,這是她要我轉告的話。」
龍原濤輕輕震了一下,在一陣靜默後,他竟然輕笑出聲,而後還愈笑愈狂,大有欲罷不能的樣子。
「你下去吧!」龍原濤作個手勢,要所有的人離開。
他一听就知道這是宮律給他的回答——她是她自己的——所以,她有絕對自主的權力來決定自己的來去。
也許是笑累了,那笑中的挫敗感讓他心頭一陣煩亂。他不該為了這種小事而亂了心緒,她把行李留下來,至少表示她一定會來到這兒,他只要有點耐心就一定會等到她。
偏偏他似乎一遇上她就失去了他那引以為做的冷靜,一個聰明的獵人會在一旁靜靜的守著目標,然後來個出其不意,再一舉成擒。
這以往一直是他擅長運用的一點,所以,他會有「暗皇」的稱號,因為他深沉得一如黑夜般令人難測。
可一對上宮律這個女人,什麼自制和冷靜全被他拋到腦後;一對上她,他連在血管中竄流的血液全都化成她的名字,熱切的呼喚他需要她。
如果說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的煩亂是為何而來,那就是在欺騙自己,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心中那不平常的煩亂就是為了她的難以掌握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