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本來只是打算敷衍他兩句,反正她一點也不覺得,像他這樣的男人會對這種工作真正感興趣,尤其她的話就像是背書一樣的單調。
可是當她發現,羅亦焱似乎真的有興趣且認真地听她的話時,她對考古的熱愛,讓她不知不覺地開始談起了她的工作。
「在現今的修護技術中,為了讓這些經過多年的古物和作品能再現原來的風采,我們首先會透過電腦處理,把所有的報告分類,定出修護的細節,然後再對這些東西進行修護。」
「你通常都是做什麼事呢?」
「我做的就是將電腦分析過的資料,找出一個最合適的修護方式,讓這些蒙塵的東西重新恢復它的光彩。」
「合適的方式?」他倒真的听出了興趣。
「我們修護的東西從陶壺、雕像、石膏像、石柱到壁畫都有可能,不同的東西就有不同的方式,而我要做的,就是找出一種最能夠重現古物風采,又能善加保存的方式,然後再著手去做。」說著,皓月指著右手邊的小壁畫,「像這個壁畫,在事前就用電腦分析出當時使用的色素和覆在其上的寄生物質,經過我的判定,決定AB腱7溶劑清洗,之後,再以和當時所用原料相同之色料上色,務必使一切的物件和原來沒有誤差。」
「那,這石雕像所用的又是不同的方式噦?」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她們的工作有這麼復雜,這讓他對她的工作又多了一分敬意。
「當然,這雕像是噴泉的一部分,經過長時間的污土覆蓋和表面風化,而且,表面因為水的沖積而有一層石灰質和藻類的沉積物,要處理這樣的東西,就需要經過強固措施後,用含微量沙的水噴射和超聲儀來進行全面的清洗,而有些地方,還必須以殺微生物劑做局部的清洗。」
「哇!真的不簡單。」羅亦焱吹了一聲口哨。這種需要高度專注和長時間的工作,若不是真的有熱情的人,想必很難在這一行中生存下去。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像我手中的這個雕像,因為位于廣場中心已經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早就因為氧化、腐蝕、雨淋和震動而變得十分脆弱,所以,我們就只好先用熱掃描來了解它的堅固程度。而最傷腦筋的是,這雕像上有一層金箔,所以,要去掉上面的腐蝕物和沉積微粒是很難的。因為抗腐蝕的藥劑往往含酸,會順便洗去金子,為此,在修護中,我們還得再上一層丙烯酚脂的保護層。」皓月一時興起,便把她在工作上遇到的問題和挑戰也說了出來。
「你真的是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地點點頭,「你的樣子和口氣,明白地說出了你對這一份工作的熱愛。」
皓月倒也不否認︰「這樣的工作既沒錢,而且工作的時間又長,如果不是真的對考古和藝術的保存有相當的興趣,是沒有辦法做這份工作的。」
羅亦焱點點頭,認同這句話。對于這種報酬和投資根本不成比例的工作,如果沒有幾分對事物的執著,是很難教人堅持下去的。
就這一點,他似乎也能明白,為何考古修護團中會有人進行走私的勾當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這種工作呢?」這反倒是他比較有興趣的一件事,畢竟,這份工作對一個女人來說,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我也不曉得.或許是因為記憶吧!」她自嘲地笑了笑。
「記憶?什麼特別的記憶?」
皓月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他看起來似乎是對她的回答很感興趣,他是不是對自己也有幾分好感呢?
別傻了!像他這樣的男人,或許好奇只是他的天性,這和他對她有沒有好感,根本扯不上關系,聰明的話,她還是別給自己太多的幻想。
她可沒有興趣成為他無心的受害者之一。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說的記憶並不是我有什麼關于考古不能遺忘的記憶,而是人的記憶。」她搖搖頭,雙手交握地說。
「人的記憶?」他似乎愈听愈不明白了。
「我從以前就一直想著一個問題,這世界上有什麼是真正永遠存在的?當有一天,連你自己都會將自己遺忘的時候,你又怎麼去要求別人會永遠記得你?既然如此,人類存在的價值是什麼?可是,這些藝術晶經由我的手,可以再保存個五十年,不!甚或是一百年、一千年,你能了解那種感覺嗎?」她用少見的熱切眼光看著他。
「你借由考古找尋出自己的定位。」他突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皓月有些微的訝異,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竟然可以這麼敏感,她只不過說出她的感覺,他就能把她心中的想法這麼完整地表達出來,他真的是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男人!
「這樣說也沒有錯,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將會消失在人力不可擋的歲月洪流之中,但是至少,以後的人可以看到經由我的手而留下來的歷史痕跡。我不是一個藝術家,我沒有辦法像米開朗基羅、達芬奇這些名家一樣,為世界留下什麼,但至少,我也能做一個傳遞的中間人,不是嗎?」
「你不覺得你是在苛求?」不知為什麼,他口氣中竟然有一絲慍意。
「苛求?我不覺得,任何東西如果沒有延續的本質,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事。」她是這麼覺得的。
「就像你不願放開心胸地好好愛一場,也是因為你不能確定你的愛能否延續?」他突然改變了話題。
這下,皓月明白為什麼他會變得這麼奇怪了︰「我不覺得我的愛情觀是我們討論的重點。」她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更沒有興趣和他談。
「你又想逃避了,事情一旦觸及你不想談論的話題,你就這樣,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鴕鳥轉世的。」
明知道他是故意拿話來激自己,可是,她就是忍不下這口氣︰「就算是我追求完美又如何,一份可能明天就沒有的愛情,我又何必費心。如果要愛,我要的就是一輩子的愛。」說她是苛責也好,說她是完美主義也罷!她就是不想在付出之後,才發現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除了傷心,什麼也沒有留下。
「你沒有做,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永遠?」他不贊成她的說法。
「是嗎?」她深吸了一口氣,在她還沒有來得及阻止自己以前,她月兌口說出,「那你呢?如果是你,你又能保證愛一個女人一生一世,而且只愛她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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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亦焱有些氣悶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自從和皓月談得有些不歡而散後,他借口出來買午餐,卻一個人呆坐在這兒。
天空還是一樣的藍,風還是一樣帶著輕快的意味,意大利的女人仍然是熱情的,在經過他的時候,對他留下一抹邀請的笑容。
若是以往,他一定會報以欣賞的微笑,更甚者,又多了幾巾晚餐的邀約,可是,今天他說什麼也提不起這個興趣,心情竟然低落得連揚起嘴角都覺得沉重。
「被甩啦!怎麼一張臉臭成這個樣子!」
一道身影擋去了他頭上的陽光,話中帶著一分戲謔的音調,一听就知道這個人是他們羅家最古靈精怪的羅亦磊。
羅亦焱抬起頭,但懶得說一句話,只是用眼光示意他坐下。
「喲!變天了,你竟然無視來往女人的邀請。就我剛剛觀察的結果,你一共放棄了不下一打釣上女人的機會,這可不像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