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無法再施展劍法,可是他不曾因此荒廢武功,比起大風堂內所有人,他練武總練得比誰都勤。
勤能補拙。
他利用為她守夜時,修習內功,將內家功法練到了,超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境界,爹爹說他是練武奇才,唯有她知道,他是花費了多少心力。
就因為如此,她才不想讓他在這兒吹風,要他進門歇歇,但是他卻頑固得像顆石頭般,教她好生氣惱。
原本,羅夢想仗著堂主千金的身分,對他下令。可是,當她走到他面前,瞧著那張熟悉的臉龐,氣卻又莫名的消了。
唉,其實啊其實,她該氣該惱的是自己。
他哪有什麼錯呢?
打從一開始,就是她不願意,讓他卸下職務。
明明她就是可以,要求爹爹換人輪替,讓他休息的。可是,只要一夜沒有他在門外守著,她就難以成眠,任何人都不行,非得是他不可……
「小姐,夜深了,你該早些歇息。」罔顧她的注視,他面無表情,好整以暇的說著。
她動也不動,不肯听勸,軟軟的嬌聲說道︰「我睡不著,你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表面上是問話,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己經回身,斂裙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仰望著前方在月下綻放的白梅。
梅花的時序己近尾聲,朵朵的花兒幾乎落了一地。
夜風又來,吹落幾朵白梅,揚起她的長發,她單薄的衣衫,抵擋不住春寒,白女敕的小手拉緊外衣,嬌小的身子瑟縮著。
沈飛鷹還是不動如山。
望著不斷落下枝頭的小花,羅夢只覺得心頭莫名難受,一時之間,吹來的寒風好似又變得更冷了。她不自覺伸手,接住飄轉到身前的花辦。
小手接著了花,卻讓寒風灌進衣襟,她冷得直打哆嗦。然而,下一瞬間,一股熱氣從旁而來,替她擋住半邊的風。
羅夢心中欣喜,轉頭看著,終于願意坐下的沈飛鷹。他還是沒有瞧她,黑眸望著茫茫夜色,臉部線條比先前更冷硬。
只是,他的動作,不但暖了她的身,也暖了她的心。
她將手中的梅花,送到他面前。「喏,幫我拿著。」
毫不遲疑的,沈飛鷹伸手,任她小心翼翼的,將嬌柔的小小花兒,放進他的手中。
盈白的梅花,在他黝黑的掌心里,顯得好小好小,襯得他掌中的傷疤,更加丑陋。
她心頭一緊,不自覺以指尖,輕撫著那道幾乎撕裂手掌的傷。
「現在,還會疼嗎?」她悄悄的問。
「不。」他吐出一個字,又將手縮了回去。「多謝小姐關心。」
那木然的神情,教她頓時黯然。她自小聰明過人,總能猜透旁人的心思,卻無法拿捏他的一丁點兒思緒。
爹爹說,他自稱屬下,是因為要來報恩。但是,他已經報過恩了,老早救過她與爹爹無數回,根本不欠什麼了。
她應該要告訴他的。
可是,她沒有說,甚至還想著,反正他己無家可回,大風堂也算是他這只飛鷹的落腳處,就這麼永遠待下來最好。
這念頭,好任性。
但是她無法遏止,希望他留在這兒久一些、希望他待在身邊多一點。這種渴望,愈來愈深切,讓她僅是這樣瞧著他、靠近他,也會心兒狂跳……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說著,言不由衷,想引他說話。
沈飛鷹卻保持沈默,沒有答話,但是也沒有起身。
梅花的花季己盡,粉色的桃花卻準備開了,枝頭上已有些許花苞。她知道言語無用,于是拉緊披在身上的外衫,在花前月下,輕輕靠上他的肩頭。
他微微一僵,可是她沒有退開,也沒有靠得更近,只是輕輕打了個呵欠,悄聲的低語。「我累了,你借我歇一歇。」
這小小的要求,帶著心機,卻也透著真心,教人難以推拒。他身體僵硬,瞧著前方月色,薄唇輕抿,劍眉微擰。
沈飛鷹太明白,不該讓她這般靠著,可是她在床上輾轉了大半夜,如今枕著他的肩頭,不過才一會兒,竟還真的睡著了。
這一回,她不是裝的。
他能夠感覺得到,她變得深而綿長的氣息、感覺她軟綿的嬌軀萬分放松,不帶任何心機的偎靠著。
早些年,他還能模清她的思緒,可是這陣子,他卻愈來愈難以辨明她的想法。
她說的話,總假假真真,真中帶假、真中有假,教人捉模不定。
現在,還會疼嗎?
擔憂的語氣,在腦海中回蕩不去,擾得他心情難靜。
人人只知道,她是大風堂里頭,被嬌寵的一朵絕世之花,卻沒有人看見她的聰慧,更不知道她有意無意的,替爹爹打理鏢局事務,程鶴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一切,只有他看在眼里。
輕而又輕的,他攏住掌中白梅,心緒難靜也難明,某些無法分辨的情緒,就在胸臆中翻攪,即使理智如他,卻也難以厘清。
第4章(2)
確認她睡得深沈後,沈飛鷹才小心的抱著她起身,送回溫暖的床榻,先替卸下了披著的外衫,再蓋上了絲被。
她在睡夢中,擰起了秀麗的眉,好似不依,讓他不自覺的伸手,將柳眉間的結撫平,她卻像貓兒般,再自然不過的,順勢將小臉偎進大掌里,還發出滿足的喟嘆。
昏黃的燈光下,那張睡顏如此純真,簡直跟八歲時沒有不同。
他垂下眼,不自禁緩了表情,不再維持僵冷,甚至輕輕撫著那張小臉,溫柔的將她頰上的發輕拂開。
她醒著的時候,他從不允許自己這麼放肆。
因為,她是主、他是僕。而她年方十三,前來提親的人已經多到,可以從玄武大街頭,排到玄武大街尾了。堂主多的是時間與機會,可以在那些人之中,好好的挑、慢慢的選,選一個最適合她、會疼她的男人。
一時之間,他不禁羨慕且嫉妒起,能擁有她的男人。
不!
不行!
她是主,而他是僕!
他警醒過來,迅速縮回手,遠遠退開。
床上小小的人兒,睡得依舊香甜,但是那張原先看來純真的睡臉,卻不再像個娃兒,而是個女人。
扁滑豐潤的黑發,圈著嬌女敕小臉,他能看見她微啟的紅唇,是那麼的柔女敕,誘人……
他踉蹌的再退一步,拉開視線,用最快的速度轉身離開,退出房外,緊緊關上房門。但是,她誘人的睡顏,仍在腦海里,不肯消散。
只是,門雖然關上了,但是掌心之中,她臉兒偎靠的余溫,依然殘存著,像是烙了印一般,久久都不消散。
春陽高照。
城外草原在幾日的暖陽下,早己欣欣向榮,春草蔓延遍地,像綠色的毯,一下子從眼前,綿延到了天邊。
春一暖,花就開。
花一開,人們也相偕出游。
羅夢一早就收到邀約,是龍無雙派人來,邀她到龍門客棧,去吃最新弄到手的珍貴美食。她欣然赴約,沈飛鷹當然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可是,久違的晴天,讓街上處處是人,有馬車的官商之家,可說是多不勝數,羅夢乘的馬車,沒一會兒便被塞在了街上。
「是堵住了嗎?」她掀開轎簾,問著駕車的徐厚。
「是啊。」徐厚回頭,大臉上滿是歉意。「小姐,我瞧前頭這樣,這一時片刻,怕是動不了了。」
「要不,我下車用走的。」這會兒,塞的是車與鑾轎,但一旁路邊行人卻不塞,有許多人順著運河走呢。
「不成不成,小姐,要走到龍門客棧,得花個把時辰,那還是一般人的腳程,這麼遠的距離,你還沒走到,腿就軟啦!」徐厚搖著蒲扇般的大手,腦袋瓜也同時搖得像波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