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養傷,養了一陣子後,某一天羅夢卻不見蹤影。
直到他的雙眼,被日光曬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從醒來,就一直望著門口,期待听見她的腳步聲、望見她的嬌靨。
又等了半晌,還是不見羅夢到來,他難得心亂,無論如何也無法靜臥,終于下床往外走去。休養了這些日子,雖然還尚未完全康復,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夠觸地無聲。
他在宅邸里,四處搜尋著,靠著敏銳的听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處。
廚房里頭,四處狼籍。
他隔著窗欞,瞧見廚房里被用過的鍋子,擱得到處都是,珍貴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狀大小不一,在廚案上高高堆起,爐子上正燒著一鍋藥膳,但因為火力調節不當,先是冒火,接著很快就煙霧彌漫。
「咳、咳咳咳……」站在爐火旁的羅夢,織錦的衣袖亂揮,被燻得臉兒髒髒。
「為、為什麼,會、會有這麼多……咳、咳……煙……」
癱坐在廚房角落,特地搬來的圈椅上的,是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見她用精致的衣袖,努力揮開眼前的煙霧,小臉上滿是無奈。
「因為,你把那鍋藥膳又燒糊了。」
羅夢咬著唇,不甘心的跺腳。「我每個步驟,明明全都按照廚師所教的做了,為什麼不是燒糊,就是燒壞?」
「做菜嘛,要講天分的。」
「我不信!」
身為龍門客棧的千金,龍無雙扶著額頭,連連嘆氣。「你就像之前那樣,都讓廚師來烹煮,再端去給他喝,不就得了嗎?」
「不行。」羅夢很堅定,用力搖頭。「他是為我而受傷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親手烹煮給他吃。」
「相信我,你這麼做,絕對不算報恩。」龍無雙翻著白眼說。
「我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功。」被燻髒的臉兒,充滿信心與希望。
這可不得了!
龍無雙嚇得跳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就怕又要被逼著試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燒的幾鍋里,就有能夠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著地上的幾鍋。
「但是,你說味道不夠好。」羅夢記得很清楚,連滋味都要計較,就是為了讓沈飛鷹能喝到營養可口的藥膳。
自作自受的龍無雙,只能苦著臉,可憐兮兮的說︰「反正滋味好壞,他也未必嘗得出來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爐上的鍋子拿開,指尖才剛觸及,就燙得連聲輕嚷,連忙用指尖捏著耳朵,才能緩住灼燙。
「拜托,你就放過自己的手,也饒過我的舌頭吧!」她從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肴,哪里想得到,竟會有淪為「實驗品」的一日。
羅夢不肯听勸,從頭又開始煮起另一鍋藥膳。日光斜斜照入廚房,照亮她臉上,細細的汗珠,她卻專心一意,連汗都來不及去抹。
棒著窗欞,他震懾的注視著,那個從小被人百般呵護、養尊處優的小泵娘,略顯笨拙的一舉一動,看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少女,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弄得狼狽不堪,臉兒髒了、衣裳角落還被燒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毀掉整間廚房。
焦味飄飄,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一陣暖流,輕輕的淌過。
沈飛鷹無聲無息的離開,回到自個兒屋里,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著她煮到滿意了,再將藥膳端來,他決定不論滋味如何,都會喝得一乾二淨。
日光暖暖,焦味隨風飄來,愈來愈濃了。
他躺臥在床榻上,回想著羅夢認真的模樣,薄唇上浮現希罕的淡淡笑意。
第4章(1)
半夜三更,下過雨的春夜,寒意更是沁人。
羅家宅邸之內,一間接著一間的院落,隨著月兒高升,各院落的燈火一一掩熄,只有一間還亮著燈。
那里,是羅夢的院落。
雖然院落的廊上,還亮著一盞燈籠,但是早在幾個時辰前,這)L就已安靜無聲,怕擾了羅夢歇息,所以少有人在天黑後,還敢靠近這里。
庭院里頭,只有扶疏的花木,在月下隨風輕輕搖曳。
驀地,枝上的一朵白梅,隨風緩緩飄落,轉啊轉的,飄轉到了門前廊上,落到那恍若石雕般,一動也不動的沈飛鷹身前。
他的氣息綿長,長到讓人以為,他沒有在呼吸;長到讓人以為,他是木石雕成的假人,非要仔細察看,才能發現他依然有在吐息,只是真的很慢、良長。
深黑的雙眸半閉,瞧著那花兒飛落靴前,雙手仍不動的環抱在胸,高大的身子輕靠門柱,有如門神般守著,一半的神智專心的放松吐息著,另一半.l凝神注意著周遭動靜,一如數年來許多個夜晚。
他可以听見,那縴弱的身子,在屋里床榻上輾轉反側。
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近來她總是睡不好,他清楚不是因為惡夢,過去幾年來,她不曾再因惡夢驚醒。
可是近日,她總在躺下後,反復久久,才會真正睡著。就像今夜,她就寢至今,都還沒真正入睡過。
客客的衣料聲,再次輕輕響起,可是這回,那聲響卻不只是翻身而己。
沈飛鷹察覺到,屋里的少女坐了起身,水靈靈的雙眸隔著窗根瞅著,教他脊背不由得抽緊。
「鷹。」
丙然,下一剎那,他听見嬌女敕柔弱的語音,叫喚著他的名。
「你進來。」
看著靴前那朵小花,他緩緩站直了身子,垂下在胸前交抱的手,卻沒依言進門,仍舊站在原地,淡然開口說道︰「還沒到添油的時辰。」
這句回應,教羅夢沈默,有些惱了。
他雖然沒有瞧見,卻也能精準猜出她的情緒。
這些年來,他早已曉得,那溫柔優雅面具下的真正脾性,她生來貌美,被人人捧在心上、握在手上,很少有人會拒絕她的要求。她從小就比同齡孩子要聰慧許多,不著痕跡的用她的美貌、柔弱與心機,讓人心甘情願的為她做事。
「我不是要你添油。」羅夢悄聲說。
他依然背對著門房,恭敬有禮的再說道︰「小姐需要什麼,直接跟屬下說就可以,我立刻就去備來。
屋里,再度陷入靜默,隔了半晌才又有聲音傳出。
「我睡不著……」軟女敕的聲音,飄在寒凍的空氣中,落入他的耳中,帶著怯怯的問︰「你不能進來陪我一下嗎?就像是以前一樣?」
那聲輕問,幾乎帶著懇求,教他心頭微緊。
可是她己經芳齡十三,不再是八歲的女娃兒,甚至己經來潮,都能嫁人了。男女終究有別,要是沒有重要的事,他不該再進她的房間。所以,他只是垂眼看著那朵小花,淡淡的說道︰「夜己深了,屬下進房,于禮不合。」
她又沈默了。
一會兒後,衣衫的窸窣聲再響。羅夢沒有死心的乖乖躺回床上歇息,反倒是下了床、披上衣裳,走到門邊。
然後,門開了。
清幽的香氣襲來,如芙蓉般柔軟的裙擺,隨著蓮步輕移,終于停在沈飛鷹的面前,蓋住那朵他注視己久的小花。
十三歲的羅夢,比起十二歲的羅夢,更加美得如夢一般。
廊上的燈籠光暈下,她昂著小臉,紅唇輕抿,絕美的容顏帶著從不讓外人瞧見的惱火。可是,即便是生氣,她也是美的,美得讓人心疼且緊。
望著眼前的男人,她無法移開視線,不論是眼里,還是心里,滿滿都是他的存在。
今年他就二十一歲了,她親眼瞧見,他在練武場里練武時,藏在長衫高袍下,虎背熊腰的結實男性身軀,不比同堂里的鏢師們遜色。
他原本己經練成精湛的劍法,卻因為她而廢了。她深深記得,他為她擋刀的神情,沒有絲毫的猶豫,為了不讓她擔憂,神情不露半點痛楚,反倒還先探看她是否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