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順利進行時,奴僕們也在猜想著,這個美麗的寡婦,大概也是富貴人家出身,否則尋常的小家碧玉,哪會懂得這些繁瑣的規炬?
直到二更時分,那些異國賓客才盡興的離去。
客棧老板娘早已回去歇息了,而畫眉卻堅持,要等到宴席結束,確定事事妥當,才肯離開。
心懷感激的管家,一路送著她,直到風府的大門。
門前早有轎子在等著,轎子兩旁,還有兩個小丫鬟隨侍在側。
「柳夫人,爺吩咐了,夜深了,這些人會送您回去。」管家說道,看著畫眉的眼光,都多了七分敬意。「這是爺交代,要交給您的今日薪酬。」他小心翼翼的,從袖子里拿出一張銀票。
「請管家替我謝過風爺。」畫眉笑了笑,收下那張銀票。
「另外,爺還說了,今日勞累了柳夫人。」他轉過身去,從奴僕的手中,拿過一個精美沉重的錦盒。「這是安胎的補品,請您帶回去,補補身子。」
她卻搖了搖頭。
「這補品,我就不收了。」她彎著嘴角,噙著淺笑,態度溫和卻也堅決。「我只收我應得的,請轉告風爺,這盒補品我心領了。」
避家捧著錦盒,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那個……柳夫人……」
「管家還請留步,送到這兒就行了。」她不著痕跡的打斷,接著轉身,在小丫鬟的伺候下,走下門前階梯,坐進轎子。
避家捧著錦盒,目送轎子離去,心里還在擔憂著,這事沒辦妥當,該怎麼跟主人交代,卻渾然不知,這一切早已落入主子眼里。
二樓的綺花窗前,身穿黑衣的男人,靜默的站在那里,看著她走出門、看著她拒絕、看著她離去……
一切,似曾相識。
每次見她離去,他就會再度體驗到,那五內俱焚的痛。
夜色之中,轎子逐漸遠去,月光盈盈灑落一地,銀白得像那個下雪的夜。
直到那頂轎子,消失在街尾,他仍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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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之後,風家對她的禮遇,遠比先前來得殷勤。
每日她踏出家門時,轎子早已在門外等候,送著她去熬粥,再送她回飯館。每回宴席過後,也是由轎子送她回去,從不曾讓她走過一回夜路。
那次宴席過後,一個月之內,風家又招待了賓客數次。
每一回畫眉都處理得妥當完善,讓賓主盡歡。但這麼一來,她每日要照料餐館,又要到風家熬粥,遇著宴席時,工作量更是倍增,等于是蠟燭兩頭燒,幾次下來,她也漸漸覺得吃力。
某次,宴席結束,氣候燠熱,她額上的汗珠未擦,踏出風家時,偏又吹著了一陣夜風。
起初畫眉也不在意,但是,第二天她就隱約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整日頭重腳輕。
到了第三天清晨,她已經頭昏眼花,全身酸疼,病得幾乎下不了床。
畫眉強撐著起身,忍著一陣陣不適,寫下熬粥所需的材料,跟各項步驟,交給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
「鶯兒,妳把這個交給轎夫,就說我身體不適,今日不能過去,請大廚照著這方式熬煮。」只是說話,就要消耗她不少力氣。她撫著胸口,微喘的再說︰「過幾日我身子好轉,再登門致歉。」
小丫鬟捧著字條,咚咚咚的跑出去,對著轎夫,一句一句的重復畫眉的話,沒有半句遺漏。
等轎夫扛著轎子離去後,小丫鬟才又跑回來。
「夫人,我先扶您回去躺著吧!」鶯兒年紀雖小,但是聰明體貼,將畫眉伺候得無微不至。「您再休息一會兒,我去煮些清粥,您多少吃一點,這病才好得快。」
畫眉虛弱的一笑,臥回床榻上,倦累的閉上雙眸。
只是,她才休息了一會兒,連鶯兒的清粥都還沒煮好,門外的騷動,就讓她驚醒過來。
鶯兒匆匆跑了進來,喘著氣報告。
「夫、夫人,風家的老爺子來了!」
她的雇主、她的房東,那個被人們傳說,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的神秘富豪,竟然會大駕光臨,來到她這小小的院落?
畫眉撐起虛弱的身子。
「鶯兒。」
「在。」
「替我更衣梳妝。」
「但是,夫人,您需要休息……」
「貴客來了,我不能失禮,至少得去致謝才行。」
鶯兒嘟著小嘴,雖然不贊同,但仍拿出衣裳,迅速替畫眉更衣梳妝。
半晌之後,畫眉才踏進潔淨儉樸的客廳。她雖然打扮妥當,但是服貼的衣裙,梳整後的發,更襯得她病容蒼白,更惹人心疼。
男人坐在椅上,黑紗笠帽後的眼,看著她虛弱的走近,心疼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風爺,多謝您還特地走了這一趟。」她擠出笑容,輕聲說道。
他嘶啞的問︰「妳病了?」
「只是略感不適,只要休息幾日就——」話還沒說完,她就覺得眼前一花,暈眩得站不住。
下一瞬間,那個身形佝淒、被眾人傳說身染重病的神秘富豪,突然閃電般起身,以極快的身手,接住她癱軟的身子,將她抱入懷中。
「臥房在哪里?」嘶啞的聲音響起。
鶯兒被這景況,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兒眨啊眨。
「呃……在……就在里頭……」她撩開門簾,替他帶路,眼睜睜看著風老爺子把畫眉抱進臥房。
雖說,風老爺這舉止,極可能只是出于關心,但是畢竟男女授受不親,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不合宜了。
被攬抱住的畫眉,喘息著想拒絕,但是卻又虛弱的說不出話來。
一會兒之後,她終于被放下,平躺在柔軟的被褥上,他已經抱著她,放回了床榻上。
或許是病得太厲害,朦朧之中,她竟然覺得,這個男人的懷抱,有些似曾相識,像極了另一個男人——那個她曾經深愛過,卻又用最殘忍的方式,傷她太深太重的男人……
她抗拒著,不再去想。
長長的眼睫,如蝴蝶羽翼般眨動,一會兒之後才睜開。她病得有些蒙的視線,望見床畔的黑色身影。
「風爺,抱歉……」她掙扎著開口。
「別說話。」嘶啞的聲音,靠得很近。「妳不舒服,就歇著。」他掀開柔軟的被褥,覆蓋在她身上,動作輕柔。
站在門外的鶯兒,眼楮瞪得更大,一句話也不敢吭。
嗚嗚,怎麼辦,她好擔心夫人,但是風老爺子又好可怕!她扯著門簾,站在原地探頭探腦,既擔心又害怕。
黑紗笠帽微側,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即使隔著黑紗,也讓鶯兒嚇得連退好幾步。
「我帶了補湯來,擱在廳上,去溫熱過,再拿進來。」嘶啞的聲音,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
鶯兒哪敢拒絕,立刻點頭如搗蒜。
「是!」
說完,她三步並作兩步,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匆匆跑了出去。
臥房里頭靜了下來,只有畫眉淺淺的呼吸聲。
倦累讓她再度閉上眼楮,她察覺得到,他還留在房里,沒有離去。照理說,臥房內有著一個男人,肯定會讓她緊繃得難以休息。
但是,不知是因為病得太重,或是其他的原因,縱使知覺到,他就站在床邊,她卻只覺得安心。
不應該是這樣的……雖然他身有殘疾,但是再怎麼說,他都是個男人……
她知道自己應該起身,開口請他離開,卻沒有力氣。
一條溫熱的毛巾,覆上了她的額。某種暖燙人心,又有些熟悉的感覺,迷惑了雙眼緊閉的她。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這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