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寅牽著董絮的手,低下頭來,對她笑得好溫柔、好溫柔。他低下頭,親昵的靠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引得她羞紅了臉,脆聲甜笑著。
糧行內外人來人往,他們的一舉一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包括畫眉!
她無法轉開視線,眼睜睜看著夏侯寅溫柔的注視著董絮,伸手將她落在額前的發絲,輕輕撩到耳後。然後,再抬起她的下巴,細心的拉攏她的狐裘,一副噓寒問暖的模樣,就怕她會冷著了似的。
寬厚的大手,握著軟軟的小手,體貼的扶著董絮,坐進一旁等著的轎子。入簾之前,兩人還相視一笑,而後,他起身入轎,那修長的身影也消失在簾後……
畫眉的雙手,交握得更緊,直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是演戲、那是演戲、那只是演戲……事實並非她所看見的那樣,他們只是在演戲……
她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在心里反復這麼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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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氣候最冷。
夏侯寅對她的態度,也逐漸改變。
他的表情依舊溫柔,對她說話時,口吻還是那麼不疾不徐。只是,他出現在她眼前的時間,就像是入冬後的白晝般,一日比一日更短,就算真的見著他,她也能感覺出,他的眼神變了,再也不是往日的模樣……
她想問,也知道該問。
卻不敢真正開口去問。
畫眉咬著唇,想自嘲的笑笑,卻擠不出半點笑容,只能稍微扭曲嘴角。嫁進夏侯家八年,她早已忘了,什麼是「不敢」。直到現在……
窗外寒風陣陣,不斷呼嘯著。
而廚房里頭,因為忙著伙計與奴僕們的晚膳,生了幾堆的火。大廚跟二廚,吆喝著幫忙廚務的小廝,揮舞著大杓子,在翻炒著鐵鍋里的菜肴,還大聲囑咐著,要注意那幾鍋人參雞湯的火候。
冬至這一日,夏侯府里總是加菜,多炒幾道好菜,再用上好藥材,熬上幾鍋的雞湯,替府里的人補補身子。
偌大的廚房里,闢開一處角落,生著一爐火,火上有著一鍋湯。
微紅的炭火,熬著瓦鍋里的湯,雞湯微微滾動,冒出陣陣香氣。畫眉親手挑選材料、親手挑了藥材,還親手熬了這鍋湯。
這是每年冬至的慣例,她總會親自下廚,熬一鍋好湯,為他暖身也補身。夏侯寅也會推卻所有應酬,回到梅園深處的院落,與她靜靜獨處,享用她親手熬的湯。
雖然,這段日子以來,有太多事情紛擾著她的心思,但她仍沒忘了這個慣例,一早就挽袖下廚,將一樣樣材料洗淨切塊,再倒入瓦鍋里。
她花了幾個時辰,煮湯、熬湯,將浮在湯上的浮渣,小心翼翼的撈除,直到雞湯內沒有半分雜質,舀進瓷碗里時色清如水,才算大功告成。
「熄了爐火,再把雞湯送回屋里去。」她擱下杓子,雙肩已因為久站,而有些酸疼。
丫鬟連忙上前,雙手墊著厚棉布,才端起香味四溢的瓦鍋,邁步離開廚房,往梅園的方向走去。
畫眉提著襖裙,又對大廚吩咐了幾句,才離開廚房。
心中的紊亂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她愈想愈是心亂,心中暗暗下了決定,非得抹去「不敢」二字,趁著今晚鼓起勇氣,對著夏侯寅把一切問個明白。
夜色掩落,她先去了大廳,尋找著整日都沒見著的丈夫……
只是,大廳里頭,不見夏侯寅的蹤影,只有總管指揮著奴僕,擦拭著大廳里的精致家具。
「小心點,這桌面是好漆,擦時可別用力,得要輕。」總管囑咐著,看不慣奴僕的動作,索性搶過抹布,親自動手。「瞧見沒?這種力道才——啊,夫人!」他丟下抹布,連忙迎上來。
「虎爺回來了嗎?」
听見畫眉這麼問,總管的表情有瞬間古怪,接著很快反應過來,恢復自然神色。
「虎爺傍晚時分就回來了。」
「是嗎?」畫眉咽下嘆息,在總管面前,勉強擠出笑容。「該用晚膳了,我卻尋不見他。」
「呃……」
「總管可知道,虎爺在屋里哪處忙著?」
「這個……這個……」總管滿臉為難。
「若是總管不知道也無妨,畫眉……」
「夫人!」總管沖動的開口,咬了咬牙,才一口氣說了出來。「夫人,虎爺還沒日落前,就已經跟二夫人進了屋。這會兒應該是……應該是……應該是還在二夫人房里……」
畫眉的身子,微微一僵。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能開口說話。
「謝謝總管,我知道了。」
說完,她轉過身去,避開總管同情的眼光,獨自往宅子的深處走去。
還沒走到梅園,她遠遠的就瞧見光亮。
再走近一些,她才發現,那光亮並不是來自于梅園的院落,而是旁邊那處,董絮居住的雅致院落。
扁亮與笑聲,從窗欞里飄了出來。
她站在納妾那日,夏侯寅進屋時,她在屋外等待的那株梅樹下,靜默無聲的等了一會兒。
他沒有出來。
半晌之後,她轉身走回梅園里的院落,推開屋門,進了屋內。
丫鬟將瓦鍋擺妥後就離開了,桌上還擱著兩人份的餐具,以及四樣小點、四樣小菜,還有應景的暖暖甜湯。
畫眉在桌邊坐下,望著桌上的瓦鍋。
或許,他待在董絮那兒,是因為有事要交代。
或許,再過一會兒,他就會回來了。
或許……
或許……
或許……
她等著等著,直到瓦鍋里的熱湯,逐漸涼透。
屋子里空蕩蕩的,寂靜無聲,只有她一個人。
她伸出雙臂,環抱著自己,覺得好冷。
入冬了,難怪會這麼冷。
貼心的丫鬟,為她準備的熱茶早已涼了。而先前用鐵熨燙過的被窩,這會兒不知還剩幾分的余溫?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注視著不遠處的燈火,覺得不但手腳發冷,就連胸口也是冷的。
那一晚,夏侯寅沒有回房。
天際開始飄雪了。
第六章
那個冬天特別冷。
冬至之後,夏侯寅不再踏入梅園。
每株梅樹上,都結著無數花苞,雪花一陣又一陣的飄落,積累在枝頭,然後無聲的碎落。
整座梅園靜得出奇。
已無事在手的畫眉,偶爾會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杯茶,望著含苞未放的梅樹、天際飄落的白雪,以及梅園里頭,那層沒有任何足跡的積雪。
冬至那天過後,她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胸口的那個洞,被寒冬的冷風一吹,冷得麻木了,冷得幾乎忘了痛……
只是幾乎。
每當日落後,不遠處的精致院落里亮起燈火時,她才會感覺到,自己其實還有心,而那顆心正像是要被揉碎般,一陣陣的痛著、疼著。
冬至之後,除夕之前,夏侯家還有件大事。
夏侯寅的生辰是十二月二十六,每年的這一日,夏侯家總會擺上三桌宴席,宴請來往的商家。這一天,亦是鳳城商界在年前的第一等要事,商家們總會費盡心思,多方打听,想知道今年的壽帖名單上,是多了誰,又少了誰。
夏侯家來往的商家,不知有多少,但能吃得這場宴席的,卻只有二十多人。商家們心里有數,能收到壽帖,就代表夏侯家的另眼相看,有幸受邀的商家們,莫不引以為傲。
大雪紛飛的某一日,她突然想起,夏侯寅的生辰將近,又該是草擬壽帖名單的時候了。
她走出梅園,到了大廳里,才派丫鬟去喚管事進來。
沒一會兒功夫,管事就匆匆忙忙趕來。為了早些趕到,不讓畫眉久等,他舍下回廊不走,直接穿過庭院,冒雪趕來,踏進大廳時,滿頭滿肩都是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