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之前為了救董絮,當眾得罪的賈易,就是賈欣的族親。
雖然為商必與官和,但夏侯家平日並未與賈欣來往,賈欣此次前來,怕是為了興師問罪。
茶香盈室,瓷壺中茶色漸濃,畫眉端起漆盤,一步一步走向大廳。
大廳之內的擺設,早已全都換妥,翠玉屏風前,螺鈿厚角桌旁,黑檀太師椅上,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個滿頭白發,身穿官服,另一個則是俊朗欣長,一身藍袍。
瞧見丈夫的身影,畫眉的心神略定。她帶著微笑,走上前去,親自為兩個男人奉茶。
「賈大人,請用茶。」她輕聲說道,對著慈眉善目的老人微笑,才端起另一杯茶,遞到丈夫面前。「虎爺,您的茶。」
「好好好。」賈欣模著白須,連連點頭,笑得雙眼都瞇起來了。「這位肯定就是聲名遠播的夏侯夫人了。」
畫眉福身。
「見過賈大人。」
「不必多禮,來來來,別拘謹的光站在那里,夫妻兩個都坐下吧!」賈欣笑呵呵的說著,像個長者在招呼自家兒孫似的,親切的揮著手。
「是。」
畫眉斂裙,在丈夫的身邊坐下。才剛入座,寬厚有力的大手,就在桌面下,悄悄握住她白女敕的小手,溫熱的大掌輕握著她,微微的一緊,有著無聲的安慰。
或許,是她心里擔憂,賈欣這趟的來意;也或許,是先前那些富豪夫人們所提起的話題,對她的影響仍在。
總之,縱使她不說,他也能察覺出,她情緒上、眼神中的些許差異。相處多年,他們已太熟悉對方了。
她在桌下的小手,回握著他的掌心,因為他的體貼入微而寬慰許多,但那無子的遺憾卻也更深了。
夏侯寅握緊妻子的手,表面上不動聲色,直視著來訪的賈欣,溫和有禮的頷首微笑。
「方才在門口巧遇賈大人,還沒請教是什麼事情,勞煩大人大駕光臨?」他問得不疾不徐,態度謙和。「有什麼事情,只需派人通知我一聲,我再到賈大人府里請安便可。」
「不,這件事情,說什麼我都得親自來一趟。」賈欣連連搖頭,笑瞇著眼。「老夫听說,曹允的部隊遭遇襲擊,糧草都被燒盡,是夏侯老弟伸出援手,才解了燃眉之急。」
「曹兄是拿著銀子跟我買下糧草的。」
賈欣模著白胡,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區區六百兩,怎能買得三個月的糧草?」他搖了搖頭,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擱在桌上。「這批糧草,本該由官府提撥。老夫今日前來,就是要彌補夏侯老弟先前的損失。」
瞧見銀票上的數字,畫眉暗暗心驚。
上頭的數目,扣去曹允先前付的六百兩,正是那批糧草再加上運費的費用,不多一文,也不少一文。
曹允來求糧草一事,他們從未對外透露半句。而賈欣竟然神通廣大,不但知悉了這件事,甚至還算出其中的差額。看來,眼前這位老人,不但在朝廷里培植勢力,也在鳳城內安插了不少耳目。
某種光亮在夏侯寅眼中一閃而過,瞬間就消失不見。他表情未變,徐聲說道︰「賈大人,這張銀票我不能收。」
「握?」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不過是三個月的糧草,夏侯家還湊得出來。」他態度溫和,卻也堅決,就是不肯收下銀票。「比起賈大人為國為民、將士們保家衛國,區區三個月糧草,實在微不足道。」
「夏侯老弟,你這番話恁是過譽了。」賈欣笑了笑。
「不,絕非過譽。」夏侯寅答道,將銀票推回去。「相信賈大人能用這筆銀兩,為南國做更多的事。」
「好!」賈欣贊賞的點了點頭,也不再推辭,將銀票再度收回袖內。「夏侯老弟如此義舉,老夫必會奏明皇上。」
「這是身為南國臣民的責任。」
賈欣露出欣慰不已的神情,一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表情即刻轉為驚喜。「啊,難得難得,這可是大紅袍呢!」
「是。」畫眉直到此時,才輕聲開口︰「此茶香氣濃郁,滋味醇厚,即便沖水九泡,仍猶存原茶的桂花香氣。」
「哈哈。」賈欣模著白須,滿臉笑意盎然。「夏侯夫人果然名不虛傳,不但見義勇為,還博學多聞,對名茶鑽研透徹,如此賢妻,世間少有,也難怪夏侯老弟會這麼珍愛了。」
听見「見義勇為」四個字,畫眉立刻明白,賈易劫擄不成的事,肯定是傳進賈欣耳里了。
她未語先笑,動作輕柔的起身離座,走到賈欣面前。
「因為夏侯家早與董家談妥這門親事,所以那一日,小女子才會斗膽,冒犯了賈易大人。」她斂著裙,低頭請罪。「還請賈大人見諒。」
賈欣呵呵直笑,笑聲震動白須。他連忙擱下茶碗,伸手扶起面前的畫眉,輕拍著她的手。
「唉呀,妳別在意那個渾小子,是他圖謀不軌,想要胡亂栽贓良民。事後,他還不甘心的跑來,跟我說三道四的直告狀呢!」他連連搖頭,對賈易的行為大表不贊同。「妳猜,我怎麼回復他?」他笑著問,挑高一道花白的眉。
她搖搖頭。
「畫眉不知。」
「我啊,我當場就叫他滾回去!」滿是皺紋的笑臉,靠到她眼前,笑呵呵宣布答案。「除此之外,我還拿掉他的官職,免得他往後再有機會擾民!」
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笑臉,她眨了眨眼。
原本以為,同為族親,賈欣會有護短之意,萬萬沒想到,他竟能秉公處理,看穿賈易的惡劣行徑,還給予嚴懲,實在讓她訝異極了。
鳳城之內,關于賈欣的傳聞不少。有人說他忠心為國,也有人說他結黨營私,這類傳言畫眉也听過不少,但是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賈欣,卻是那麼和藹可親,就像個溫和又有威嚴的長者。
「來,別站著,陪我坐坐。我這把老骨頭啊,可沒法子久站。」賈欣牽著她,拍了拍身旁的那張椅子,要她坐下。
畫眉無法拒絕,只能依言在賈欣身旁坐下。「賈大人看來硬朗得很,怎會老呢?」
「哈哈,別盡說好听話來哄我這老頭子。」賈欣頻頻搖頭,感慨的嘆了一口氣。「老嘍,老嘍,換做是幾年前,哪有可能讓犯人從窟牢里逃出去?」他突然提起那樁震驚鳳城的逃獄案件。
「窟牢也屬于大人的管轄範圍?」畫眉更訝異了。她實在無法想象,眼前這麼和藹的老人,會與那座比煉獄更可怕的窟牢有關。
「是啊,我督管不周,才會讓人逃了出去。」他又嘆了一口氣,習慣性的模了模白須。
「賈大人年高德劭,是南國眾所皆知。窟牢門禁森嚴,犯人會逃月兌,該屬偶然。」夏侯寅說道,語氣和緩,嘴角仍噙著笑。
賈欣又模了模胡子,看著夏侯寅猛點頭,對這回答滿意得很。「不過,那個逃犯是如何逃出去的,老夫倒是已經心里有數。」
夏侯寅嘴角更彎。
「任何事情,想必都躲不過賈大人的雙眼。」
「呵呵呵呵。」
「敢問賈大人,逃犯還在鳳城內嗎?」
「不,已經渡過沉星江,逃回北國了。」白須下的嘴動了動,賈欣挑起一道白眉,問道︰「夏侯老弟,你心里也記掛著這樁案子?」
「當然。」夏侯寅理所當然的答道︰「在商言商,若有逃犯在鳳城內流竄,自然會影響生意。」
「嗯嗯,說的有理。」
「賈大人辛苦了。多虧了您,鳳城內的居民才能安居樂業。」
「話說回來,這樁案子也著實讓我費心。」賈欣擰起眉頭。「那逃犯離去前,其實還擄劫了一個高官的掌上明珠,做為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