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桶醬油里,多添了薏仁?」他湊近過來,挑眉問道。
她沒吭聲,像是沒听見他的問話,繼續攪拌醬泥。只是,她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倒是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的嗅覺這麼靈敏。
身後那溫吞的聲音又傳來。
「就是你先前跟龍無雙,一起去搶的那批薏仁?」
她攪拌醬泥的動作,略微一僵,還是沒有回頭,心里卻開始考慮,是不是要殺人滅口。
「那是要進貢給皇家的上好薏仁。」宮清颺注視著她的背影,即使得不到回答,也堅持追問。「憑著唐家醬場的名義,你想要那批薏仁,大可以直接向皇家索取,何必冒險去搶?」
他對龍無雙的種種惡行,全都了若指掌,那次私搶貢品的內幕,當然也知之甚詳。以往,他就算是再不贊同,也不會吭上一聲,但是,如今這事情扯上了十九,他不得不多問幾句。
私搶貢品,可是重罪。雖然說龍無雙身分特殊,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壓得下來,但是十九畢竟只是一介平民,要是皇家真想追究,第一個倒楣的絕對會是她。
噢,這家伙怎麼這麼煩啊?!
十九擰著柳眉,不耐的把攪拌醬泥的木棒重重一扔。
啪的一聲,木棒拍著醬泥,濃香四逸的褐色醬汁濺出,有些落到她的衣裳上,有些則濺著了她的臉。
「你懂什麼?」她回頭瞪著他,用手背去擦那些醬泥,卻把醬漬染上了臉,漂亮的臉兒被污得像是花面貓。那幾許的醬痕,更襯托得她的粉頰,白女敕得像塊豆腐似的。
「就因為不懂,所以才要問。」他溫淡的回答。
她翻翻白眼,用教訓門外漢的口吻說道︰「貢品送人京城,還得經過層層檢驗,才能進入皇宮。接著,又要經食官排定日期、檢測品質等等。就算是皇家真的允了我,把那批薏仁送給唐家,等我拿到手,薏仁的香味也老早就走樣了!」
她從古書里看到,有種作法繁復的薏仁醬油,唐家的前幾代都曾經嘗試釀制,卻未能成功。而她藝高人膽大,確定只要有新鮮的上好薏仁,就能釀制出那失傳已久的絕妙滋味。
「所以,你就跟龍無雙聯手了?」宮清颺又走近了幾步,垂眼望向那缸得來不易的薏仁醬油。
她聳了聳肩膀。「我答應了,釀造成功後,就分一半給她。」
那俊美的眉目敘得更深,許久後才抬起來,眼神中非但沒有半點責備,反倒還有幾分似笑非笑。
「那麼,這薏仁醬油做得如何?」
「哼,有我親自動手,哪里還可能會不好?」十九得意的說道,表情自信極了。
他喔了一聲,湊近她花花的小臉,眼里藏著愈來愈濃的笑意。「我代表龍門客棧,算是個買主,總得關心一下品質。」
「什麼買主?你們那間客棧,根本就沒付過錢!」她瞪著他,實在很想一拳打在他那高挺的鼻梁上。
爆清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又勾唇微微一笑,笑得她心跳加速,連拳頭都松了。
「就算是未曾付錢,但你不能否認,龍門客棧是唐家的顧客,我身為掌櫃,總得關心一下品質。」短短幾句話,由他嘴里說出,雖然禮貌得很,卻清楚的傳達,他對這缸醬油的質疑。
「那你想怎麼樣?」杏眼圓睜,因為他的質疑,幾乎要噴出火來。
「可否讓我先嘗嘗,試試味道?」
這有什麼問題?!
「可以!」她立刻答應,彎腰就要去拿枸子,舀些醬泥給他嘗嘗。
她的釀醬技術,堪稱是天下第一,否則哪里能滿足那挑剔的龍無雙?尤其是這缸薏仁醬油,可說是她的自信之作,只要他嘗上一口,說不定會連舌頭都吞下去!
「不用拿杓子了。」宮清颺卻開口阻止。
「不用?那你要怎麼嘗?難道想整個人趴進醬缸里嗎?」她睨著他那身潔淨的白衫,雙手環抱在胸前,笑得不懷好意,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直接嘗就行了。」他輕描淡寫的說道,下一瞬間,卻突然俯來,俊美的容顏湊到她的臉龐旁,近到兩人的呼吸交融,連發絲也幾乎要纏在一塊兒。
然後,他探舌,徐緩的、仔細的,舌忝去她頰上的醬痕——
十九僵住了。
呃,他、他他他他他——他做了什麼?
他舌忝了她?!這個男人舌忝了她?
「滋味果然絕妙。」宮清颺衷心的贊美,指尖輕輕的摩挲著她的紅唇,享受她因為過度震驚,而吐不出半句咒罵的片刻寧靜。
十九仍舊全身僵硬。
她原本以為,吻她的唇瓣,已經是他所能做出最親昵的舉止了,沒想到他還得寸進尺,舌忝嘗了她的頰。頰上暖燙的濕意,勾出最曖昧的刺激,這麼煽情的動作,讓她腦袋發昏,粉臉更是燙得有如火燒,紅潤得像抹上千層胭脂。
靜默在四周蔓延,半晌之後,十九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是吐出口的話,仍然破碎而難以成句。
「你你你——你怎麼——」
「嗯?」
「你——」
天,她居然連罵都罵不出來!
「我只是嘗嘗味道。」他嘴角噙著笑,恰然自得的回答。「你是怕我嘗得不夠仔細,想要我再試一次嗎?」黑眸里閃爍著火光,暗示著他這一次會品嘗的,是更甜美的軟潤。
「你——滾開!」
十九這才回過神來,雙手一撐,用盡全力推開他,掉頭急急忙忙的往外沖,不敢再跟他共處一室。
對了!只要離開醬室,到了外頭的廣場就行了,那兒人多,會安全一些!至少在小孩子們面前,他總不敢太放肆吧?
短短數日的光景,情勢已然丕變,她這只母老虎,非但還沒「吃」到那頭白羊,反倒還被追著跑,狼狽得需要依靠人群,尋找掩護,才能勉強擋住他的「攻勢」。
她痛恨自己,竟變得如此窩囊,偏又無計可施。這個該死的男人,就是能找出深藏在她性子里,連她都以為,根本不存在的羞赧——
十九用袖子在臉上亂抹,想抹去頰上的暖燙,但是一踏出醬房,看見正在外頭忙碌的師傅們,粉臉頓時又紅得要冒煙。
一如往常,廣場上人數不少,因為從木匠那兒剛送來新的木桶,全疊在牆邊,以手臂般粗的繩索固定捆綁,堆成一片桶牆。男人們吆喝著,綁緊繩索,還把孩子們趕開。
與生俱來的強烈責任感,壓過女性化的慌亂,她鎮定心神,深吸一口氣,走到男人們的身旁,又開始指揮眾人。
「歐陽師傅,桶牆別堆得太高,免得發生危險。」她指示著,才剛站定,耳邊就陡然听見某種怪異的聲音。
師傅們也听見那陣聲響,紛紛停下動作,表情漸漸從疑惑轉為恐慌。
碧定那片桶牆的繩索,居然松月兌開來,巨大的木桶搖搖欲墜。幾個師傅連忙沖上前,試圖扯住繩索,但卻還是慢了一步,桶牆已經崩塌了下來,轟隆隆的往下滾。
男人們慌忙走避,驚險的避開木桶,卻沒想到,後頭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為了撿一顆亂滾的球兒,罔顧大人的警告,傻傻的跑了過來。
「小魚!」
「快跑啊!」
「啊——」
人們驚叫著,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聲,同時響徹雲霄,每個人都急紅了眼,那娃兒一抬頭,看見滾來的木桶,早巳嚇傻了,無法動彈,只能瞪大了眼,無助的站在原處。
縴細的黑衣身影,率先沖了出去。
「十九!」踏出醬房的宮清颺,疾聲喝道,卻來不及攔住她。焦急與關切,讓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眼已竄進廣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