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起昨晚的情景,他的手就會克制不住的顫抖。
他是征戰沙場的猛將,危險對他來說只是家常便飯,有生以來,他從不知道「害怕」是什麼。就連十幾年前,被賊徒毀去一只眼楮,身受重傷的時候,他仍能無懼無畏。
但是昨夜,當他沖進烈焰沖天的馬廄,看見黑馬懸蹄,在她腦袋上揮動時,一種椎心的力量,緊揪住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他從來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直到這一刻!
想到那驚險的畫面,怒火又騰升而起,雷貫天眸中的溫情浩褪,神色再度恢復猙獰。他的大手探近那張毫無防備的小臉,然後用力的——
捏下去!
「啊!」慘叫聲響起,眼兒還沒睜開,她就忙著求饒。「啊,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好可怕好可怕,那個舒服的大枕頭,突然長了張滿是利牙的大嘴,還喀嚓喀嚓的咬著她的臉頰。
唔啊!
好疼,那枕頭又咬了她一口?!
「嗚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啊!我下次再也不敢啦!」丁兒嚇醒過來,瞪圓眼兒,急著想把枕頭扔開,卻赫然發現,雷貫天的手正捏著她軟女敕的頰不放。
原來,偷襲她的不是長了利牙的枕頭,而是雷貫天——唔,那,她整夜抱得好舒服的枕頭在哪里?
盈著睡意的眼楮往下溜,瞧見兩人像麻花似纏在一起的身子,粉臉霎時間羞得燙紅。
老天,她昨晚居然摟著雷貫天睡著了!
都怪這兒的夜晚,即使到了春季,仍舊冶得不像話,她被壓得牢牢的,沒辦法起來找棉被,為了不被凍死,只能愈來愈往他懷里縮去,縮著縮著,她不但睡著了,而且還睡得格外香甜,把他堅實的身軀當成枕頭,不怕死兼不知羞的直磨蹭
「對不起,我睡昏了!」她急忙道歉,心兒怕怕的看著那只還捏著她臉頰下放的手,急著想降低他眼里的怒氣。「呃,那個,你——你是不是餓了?」
人要是肚子一餓,就容易發脾氣,更何況他的脾氣似乎比其他人壞。
只是,想到京城里那些傳言,她就悚然一驚,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唉啊啊,她怎麼問他想「吃」啥?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為求自保,她嘴兒不敢停,哇啦哇啦的忙著解釋。
「我、我去做小籠包給你吃吧!我做的小籠包很好吃喔,真的很好吃喔!連師傅都夸我做得好,把他的功夫全學盡了。」丁兒努力強調,想用拿手的廚藝塞飽他的胃口,換取自個兒的安全。
像是要為她解圍似的,門上在這時傳來輕敲,有人揚聲說話。
「頭兒,我是霍達。」
「啊,我去開門——順便、順便去廚房——」眼看機不可失,她打蛇隨棍上,連忙跑到門邊,先把隔風防寒的氈毯,推上門旁的橫,才把門打開。
霍達站在門外,獨臂下挾著一本帳冊,手里則端著一碗湯藥。瞧見她靈巧的一彎身,從他身旁溜出去,他只是眉頭一挑,眼里閃過好奇。
「這是劉大娘吩咐的。」他遞上湯藥,看著頭兒喝著苦口良藥,視線還盯著門外,瞧著那圓滾滾的背影一路滾進廚房,主動又開口。「我跟孫蘭提了,讓她留心保護主母,別再讓主母發生什麼意外。」
說是保護,實際上卻是監視。昨晚那場火,已經燒掉牧場大半個冬季的努力,要是再讓她弄出另一場火災,牧場肯定要破產。
身為牧場主人,雷貫天當然明白,那場火災對牧場的傷害有多大。
「昨晚總共損失了多少?」他擱下湯碗,濃眉一皺,瞄向桌上攤開的帳冊。
「北欄圈的半里圍欄全毀,得盡快修補,修補的費用,可以用馬賊們的賞金來抵。」邊疆地區馬賊作亂已久,成為朝廷的心頭大患,官府有令,一旦抓到馬賊,就能押解到衙門,換取可觀的賞金。
「預計耗時多久?」
「七天。」
他沉吟。
「這七天都在北欄圈加派人手,白晝修補,夜里防備,免得讓野獸溜進牧場,叼走我們剛買的那群羊。」
「是。」霍達點頭。「另外,在馬廄方面——」
「等等。」
霍達依言住口,順著雷貫天的目光,轉頭看向門外,發現丁兒又走回主房,正站在門邊探頭探腦,遲疑著不敢開口。
「怎麼了?」
她的雙手揉著裙子,繡花鞋在地上畫圖圈,就是不敢抬頭看他。「那個——廚房里沒有我要的材料,所以——」
「你需要哪些東西?」
「唔,肥瘦的豬腿肉、上好的白面、鮮蔥、女敕姜、烏醋……」她的嘴兒動個不停,一路往下細數,連說了十來樣食材,小腦袋瓜卻沮喪得愈垂愈低。
唉,這些東西在江南隨手可得,但是在這貧瘠的大漠邊緣,要湊齊只怕是難如登天吧?
「去找劉大娘,你要的東西,她都能找來。」
「是。」
丫鬟的習慣難改,她福身為禮,轉身又咚咚略的跑了出去。
霍達識相的閉著嘴,確定丁兒已經走遠,听不到他們的談話,這才又開口。「昨夜馬廄大火,燒毀了一排馬廄,得加派人手,在雨季之前重建。」他略略一頓,語氣凝重。「頭兒,咱們牧場上人手不足。」
「另外從駝城里雇用人手,雨季之前,非得把馬廄建好。」雷貫天答道,神情也沒輕松到哪里去。
「還有,」霍達端詳著王于的表情。「再過幾天就是交貨日,海家馬隊會派人來取本季的馬匹。」
室內陷入沉默。
海家馬隊是邊疆最大的馬隊,擁有最完整的商道規劃,經營者海東青深謀遠慮,與京城錢家聯姻,娶了錢家三女為妻後,更是如虎添翼。
邊疆各牧場,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海家的生意,擠破頭想要為海家馬隊供應馬匹。而海東青對幾間大牧場提供的馬匹不甚滿意,反倒挑中雷家牧場,兩方簽訂協議,每季交易百匹好馬。
雷貫天的濃眉擰得更緊。
「牧場上還剩多少馬?」
「扣除走失、燒傷、驚嚇的,只剩七十幾匹。」霍達詳細稟明。「至於海東青指明,要購為坐騎的那匹黑馬,昨夜挨了頭兒那一拳,到現在還站不起來。」那匹黑馬體長頸高、腿健鬃長,通體沒有一根雜色毛,可是上好的駿馬,這下子只怕要廢了。
他低咒一聲。
「你去處理,先把那七十幾匹交出去,跟來取馬的人說一聲,這次交易是雷家牧場有錯。下一季交易,再補海家五十匹,到時候我再親自給海東青送去,當面賠罪。」
「是。」霍達頷首,在帳冊上略做紀錄。雖然僅剩一臂,他可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墨,寫的字行雲流水,比其他兄弟們的鬼畫符能看多了。
把牧場內外的諸事請示完畢,他起身告退,準備讓主子好好休息。但,他還沒走到門邊,雷貫天又開口了。
「還有,」
他停步,等候指示。
「記住,損失的事不許跟她提起。」
「頭兒說的是誰?」他裝。
獨眼中進出警告的光芒。
霍達忍著笑,老早心知肚明。「是是是,屬下知道了。」
第五章
劉大娘果然是神通廣大,听了她列出的材料,當下一拍肥滿的胸口,直說沒問題,然後駕了一輛馬車出門,不到半日的時間,就從駝城趕了回來,車上堆滿了東西。
丁兒說出口的材料,劉大娘全都拿回來了,更難得的是,這些材料不但品項齊全,品質還精妙絕好。
業城北麥新磨的上好白面,細潤得像雪;山東的鮮蔥,用稻草包捆著,上頭還沾著土,一拆開稻草,辛香味兒就直往鼻子里竄︰函谷城產的姜、東海珍品金鉤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