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麒這才知道又被她耍了,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他真的沒見過像托羅這樣的姑娘,說她粗俗,又覺得那自然不造作的模樣並不令人討厭;說她無知,偏偏腦筋動得很快,有一點小聰明,而她最大的優點是懂得什麼叫知恩圖報,只要有人對她好,她就會加倍回報,她也是第一個讓自己正眼去注意的姑娘。
「對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離開蘇州?老爺一定要記得提早跟我說,不然我怕來不及。」托羅想到最重要的事。
「等船只的問題確定之後才能告訴你時間。」說完,毓麒有些狐疑地問︰「你想做什麼?」
把托上的蜂糕吃完,托羅才開口說︰「我只是想在離開蘇州之前再去看看趙叔和趙嬸他們,親自跟他們道別。」
「昨天不是已經道別過了,就不用再多此一舉。」毓麒想也不想就拒絕,更希望托羅忘了以前的事,好好面對自己新的身份。
「那不一樣,我也想順便看看趙叔的身子有沒有好一點。」托羅橫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看不起他們那些靠賣藝維生的人,可是對我來說,他們才是我的家人,難道這點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應?」
「我沒有看不起他們。」毓麒反駁她的說法。
「你嘴上是沒說,可是卻給人這樣的感覺,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只怕你連話都懶得跟我說一句,更別說看我一眼了……」托羅愈說愈是憤慨,連眼眶都不禁發熱了,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卑。「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再去見他們一面。」
說完,托羅便嗚咽一聲,很快地沖了、出了水榭,想要找個地方冷靜一楮,免得看到他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孔又更生氣了。
他的態度真有托羅說的那麼惡劣嗎?即使身為和碩親王,毓麒自認從未用輕蔑看不起的眼光來看待過他人,被人這麼指責還是頭一遭。
才端起茶碗,毓麒又將它擱下,思索了半晌,也跟著起身走出水榭,這種心浮氣躁的感覺讓他很不習慣。
才走幾步,毓麒就瞥見坐在階上偷偷哭泣的嬌小身影,身軀一頓,考慮著該不該過去,他一向不太會安慰人的,可是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意識般,不假思索地走向托羅。
毓麒在心中輕嘆,跟著也在階上坐下來,雖然托羅始終低著頭,不過可以听到她不斷地抽氣,于是從袖中掏出一條手巾,然後遞給她。
「先把眼淚擦一擦吧。」自己並不像弟弟毓謹那麼會哄姑娘家開心,就連額娘傷心落淚,也是由毓謹來安慰,這已經是毓麒唯一能想到的活了。
「你大可不用理我。」托羅抽噎一聲,不過還是把手巾接了過去。
「要是能當作沒看見,我就不會坐在這里了。」毓麒也很意外自己居然有心軟的時候,為姑娘家遞手巾可是從來沒有過。
「什麼意思?」托羅眨著哭紅的大眼問。「難道……老爺是在擔心我?」他是不是也開始有一點在意她了?
毓麒凝望著園子里的景色片刻,然後才將目光調向她。「我的確是擔心你會惹出大禍來。」看來只有等教好她規矩之後,再帶進宮見皇上了。
「真的這麼擔心嗎?」托羅幾乎藏不住眼底的少女情懷,那是情竇初開。「我保證以後不管老爺要我學什麼規矩,我都會努力地學好,一定會听你的話。」只要他能喜歡她一點點就好。
見毓麒詫異地盯著自己,讓托羅警覺到泄漏了什麼,頓時臉都紅了。「這手巾等我洗干淨再還給你……」
她臉上的紅暈,還有困窘羞赧的模樣,除非毓麒眼楮瞎了,否則也能看得出托羅的心事,知道……她喜歡上他了。
從小到大,身邊除了額娘值得他費心去關注,那麼就只有太皇太後,她們可以說是自己最親也最在意的女子,但是真正動了感情的卻不曾有過,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明白婚姻從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他想讓誰當嫡福晉就可以,或許因為這個原因,讓他對男女之情看得很淡,也不願意輕易投入感情,唯獨這個叫托羅的姑娘,讓自己產生不曾不過的情緒。
這樣放任下去好嗎?毓麒不禁這麼問自己,因為他怕無法給托羅想要的,與其讓她懷著希望,到最後變成失望,只有先狠下心來斬斷它。
「擔心你只是因為受了你阿瑪之托,不為別的。」這兩句話才出口,毓麒見到托羅的臉色由紅轉白。
淚水差點又從托羅眼眶里滾了下來,不過她才不會又在這個男人面前哭泣。
「說得也是……呵呵,我真是笨死了,早該想到才對。」
說著,托羅便急急地起身跑開,免得當場哭出聲來,不管這個男人是覺得她配不上他,還是根本看不上她,自己都該死心了。
毓麒目送她的背影,知道終究還是傷了她的心,但是與其將來痛苦,還不如現在就讓她放棄。
當晚酉時,托羅被馬齊請到內廳,和毓麒一起用膳。
「快點坐下來吃吧。」見她眼皮微腫,必定哭了好久,毓麒心情也跟著變得沉重。「我特地吩咐廚子準備一桌的菜,你不用擔心會沒得吃。」
「多謝老爺。」托羅屈膝為禮。
見托羅表現得這麼乖巧柔順,漸漸符合他要的模樣,毓麒反而很不能適應,寧願她跟平常一樣活潑愛笑。
「這道菜……我想趙叔一定會很喜歡吃的……」托羅幽幽地望著眼前這盤碧螺是仁,眼眶不由得泛紅了。「還有這一道……趙嬸很愛吃蟹的……可是平日根本不可能吃得到……」再看著另一般芙蓉蟹,她幾乎要落下淚來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兒享福,要是他們也能吃到該有多好……」
瞅著托羅真情流露的惻然表情,毓麒不禁怔住了,也許他真的無法體會她的感覺,因為出生在親王府,擁有愛新覺羅的這個姓氏,就注定可以享受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權勢地位,那些東西已經被他視為理所當然。
毓麒睇著她淚光盈盈的小臉,嘗到什麼叫憐惜的滋味,這兩個字眼也是從來沒在他身上出現過的。
「大概後天下午就要離開蘇州,在那之前你可以去看看趙家班的人。」毓麒心想如果這樣能讓她開心起來,也未嘗不可。
聞言,托羅眼楮瞪得好大。「真、真的可以去嗎?」
「我也會交代廚子準備這兩道菜,明天就讓你帶過去。」毓麒不願去探究這是什麼樣的情緒,只希望托羅再度露出笑臉。
托羅嘴角的梨渦瞬即綻開。「謝謝老爺,想不到老爺也有這麼傳遞體貼的一面,真是讓人太感動了。」只要不牽扯到感情,只把這個男人當成朋友一樣說話,她的心也就不再那麼難受了。
「不必太感動,回到北京城之後還有很多規矩要學習,要是不認真點,主罰你不準吃飯。」毓麒語帶威脅地說。
「是、是,我一定會努力學的。」托羅想到能看到趙叔他們,什麼煩惱憂愁的事都忘光了。
見托羅總算破涕為笑,至少笑意晏晏的她看起來順眼多了,毓麒挾起一塊魚,腦子陡地閃過這個念頭,手掌頓時停在半空中,明明要她對自己死心,他卻開始在意起她的喜怒哀樂。
這種紊亂的情緒讓毓麒深深地感到不安,因為等到托羅見過皇上,被封為多羅格格之後,便與他毫不相干了。
直到用過晚膳,托羅便先回房休息。
「等咱們回到北京城,王爺就會馬上帶托羅姑娘進宮嗎?」馬齊跟著來到書房,想要知道主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