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他挑起濃眉,模樣比她記憶中更有魅力。「你在忙些什麼?」
「照顧我嫂子。」
他再度挑起濃眉,理解的點頭,接著轉身對著竊竊私語的人們介紹。「你們不記得了嗎?她是凌家的小女兒,凌雲的妹妹。」銳利的視線,沒有錯過她眼里的驚慌。
眾人響起一陣省悟的低呼。
不能怪大夥兒眼拙,只是女大十八變,凌瓏又離開鎮上太久,要不是有了向剛的提醒,他們根本認不出眼前清麗的小女人,就是當年的黃毛丫頭。
「啊,是月娥的女兒嘛!」排在隊伍後頭的文具行老板娘發出熱情的呼喊,要不是距離太遠,大概已經沖過來給她一個擁抱。
她勉強擠出笑容,不安的發現,所有人一听見老媽的名字,立刻立正站好,眼里多了幾分敬意。
這幾年來,凌梁月娥有如被月下老人附身,為鎮上男女的婚姻大事而努力。那塊「第一媒人」的匾額,就高懸在凌家客廳,而匾額下方,則是擺著一疊高高的資料,里頭全是方圓百里之內,所有未婚男女的資料。
「凌瓏啊,你記得我嗎?」左邊有人大幅度的揮手,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是你國中隔壁班的同學啊!」一個粗壯的年輕男人喊著,對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快僵了。
右邊隊伍里又有動靜。
「哈羅哈羅,我是你高中同學的表弟!」一個少年興奮的說道,還拿起數位相機,拍下她錯愕的表情。「我听表姊提過你,她說高三期末考時,你傳來的小抄救了她一命。」
她驚慌的倒抽一口氣,連忙四下張望,就怕高中老師剛好也在現場。
清澈的大眼兒在室內繞了一圈,沒瞧見老師,倒是看見向剛雙手交疊在胸前,黑眸瞅著她,好整以暇的微笑,欣賞她被眾人圍攻的窘迫模樣。
這個家伙是故意讓她曝光的!他明明就知道,她膽子小,一受人注意就會手足無措——
砰!
玻璃外的巨響,打斷大夥兒熱絡的自我介紹。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貼在玻璃上,藍眼楮骨碌碌的亂轉。小皮球已經壯烈犧牲,成了一小坨破碎的皮革,被狗兒丟棄在一旁,它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用濕濕的舌頭擦洗玻璃。
「唉啊,那只狗是你的吧?」有人眼尖,認出那是凌家豢養的狗兒。
「嗯。」她收回怨恨得足以殺人的目光,不再理會向剛。「抱歉,我來不及帶它回去,只能暫時把它帶在身邊。等我一繳好電話費,馬上就帶它離開。」
她的歉意,立刻被街坊鄰居解讀成別的涵義。
「啊,原來你在趕時間啊?怎麼不早點說呢?」有人反應過來,殷勤的連聲招呼。「來來來,別站在後頭,你先來處理好了。」
此舉馬上得到熱烈響應,原本排在她面前的人群,有如紅海般迅速分開,眼前出現一條康莊大道,櫃台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
「呃,不用了,我跟著大家一起排隊就行了——」凌瓏受寵若驚,連忙搖頭。
「別客氣啦!」
「是啊是啊,都是自己人嘛!」
「別擔心,我們都不急。」
人們七嘴八舌,堅持她得接受這個好意,就連櫃台後方的眼務人員也露出親切的微笑,對著她頻頻招手。
她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拖著有些顫抖的腿兒上前,手忙腳亂的翻出帳單與錢包,擱在櫃台上,讓對方辦理繳費手續。
然後,當手續辦妥後,她抓起收據與零錢,在向剛的微笑,以及眾人的注目下落荒而逃。
五十CC的小綿羊加速到底,一路住前沖,趴在前頭的狗狗迎風而立,興奮得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哈哈哈的喘氣。
凌瓏目下斜視,冶汗直冒的騎車往前奔馳,一心想著要快點逃走。
只是,疾速前進了幾個路口,一輛閃亮得刺眼的銀色進口轎車就從後方追來,車窗緩緩搖下,那張讓她魂飛魄散的俊臉出現在車窗之後。
喔,不要吧!
「你不想跟我說話嗎?」向剛偏頭揶揄著,一手搭在核桃木方向盤上,技巧的操控車子與她並行。
「沒、沒有——」她含糊的回答,右手扭著把手,猛催油門,只差沒將把手扭斷,機車沖了出去,狗狗開心的大聲吠叫,以為他們在玩官兵捉強盜。
他輕易追上來。
「那為什麼跑得這麼快?」
這不公平!他的代步工具可是高級轎車,而她的卻只是老舊失修、不時會熄火罷工的小綿羊,兩者的水準相差太多,她就是把車速加到破表,也甩不開這只龐大的跟屁蟲。
「我得回去照顧嫂子,她是孕婦,餓得很快。」她咬牙切齒的回答,提醒自己街道上行人眾多,而向剛又是鄰里間的名人,她就算再不爽,也得多少應付他一下。
再說,老媽早有交代,要她待在鎮上這段時間里必須謹言慎行,維持禮貌,免得得罪了左鄰右舍,對老媽的媒人生意造成妨礙。
像是知道她不敢翻臉,向剛斂著眉目淺笑,繼續與她攀談,那修長的指在方向盤上輕敲,敲得她神經緊繃。
「我還以為,你是存心躲我。」
「我沒有。」
咦,這對話好熟悉!
「那麼,我請你喝咖啡。」他用平靜的聲音建議,看著那張小臉從謹慎轉為驚恐。「我們多年沒見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敘敘舊。」
「呃,不必了,嫂子肯定餓了,我必須立刻趕回去。」算了算了,他們之間有啥舊可以敘?再說,她一點都不喜歡暍咖啡,那黑漆漆的液體只會讓她胃痛!
並行了一會兒,凌瓏始終沒辦法突破封鎖,正當她焦急得幾乎想抱狗跳車時,小綿羊開始發出連串咳喘,排氣管還吐出黑煙,她愈是心急,黑煙就冒得愈多,冒到好像快出火了。
接著,年老力衰的小綿豐陡然熄火,在大馬路上正式罷工。
老天,舊事也重演得太徹底了吧?
「該死的火星塞,早不壞晚不壞,居然就選在這個時候給我出問題。」她喃喃咒罵,把頭靠在狗兒毛茸茸的大腦袋上,懊惱的輕撞兩下,狗兒叫了兩聲,轉過頭來用舌頭幫她洗臉。
一旁傳來聲響,進口轎車的車門開了又關,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她沮喪的抬起頭來,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眯起眼兒。
向剛朝她走來,步履從容,簡直像是頭漫步的狼,全身上下都隱含著內斂的危
險。
總覺得她早就知道,成年後的他會是這種模樣。
當初的俊朗輪廓,歷經歲月的洗禮,變得更粗獷而男性化。眼前的向剛看來精明干練,強悍而有自信,那股引人注目的獨特性質更是有增無減,仿佛他生來就是個發光體,注定要受人矚目。
而他嘴角郡抹邪門的笑,讓她頭皮發麻,立刻就確定,眼前的他肯定此十年前更具危險性!
凌瓏警戒的看著他,大眼兒盯著那張俊臉,要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拔腿逃跑的沖動。
她也得非常努力,才能夠克制住,不為盤桓腦中的回憶臉紅——
停車棚里的那一吻,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陳年往事了。向剛還記不記得?還是說,對他而言,停車棚里時那一吻,就跟惡作劇的捏弄一樣,只是戲弄她的手段之一?
這麼多年來,凌瓏始終沒有機會詢問,關於那個期末考的早晨,向剛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蓄意誘拐,用了一個荒謬的理由就騙得她的初吻。
那個吻,對她來說是驚嚇大於羞怯。
她起先是嚇呆了,後來則是怒火中燒,要到很久很久之後,當震驚與憤怒都褪去,在一些偶爾來拜訪的羞人夢境里,她才會回憶起他熱燙的唇、他霸道的擁抱以及他嘗起來奇妙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