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姑娘——」撲通一聲,肥嘟嘟的身子再度趴倒,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回,他沒有痛哭失聲,反倒臉色慘白、全身發抖,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錢金金彎唇一笑,精致絕美的小臉上,看不見半分怒容。
「劉掌櫃的,沒想到您這麼在乎我,時時刻刻念著我呢!」她端著漆盤,繡鞋輕挪,腳步聲輕而細碎,卻不疾不徐,優雅合韻。
小紅則是亦步亦趨,跟隨在金金身後,踏入書齋。
「大、大姑娘恕罪,我、我——」
「劉掌櫃想說什麼?」她笑得更甜。
劉廣冶汗直流,知道得罪了她,自個兒肯定要倒大楣。
「呃,啊、那個——那個——屬下告退!」他大喊一聲,猛然跳起來,火燒似的沖出書齋,肥胖的身子一路亂滾,畏罪潛逃。
清靈的眸子瞅著逃竄離去的背影,掠過一絲嘲弄,接著掉轉回來,望向書桌後方的男人。
「嚴公子,日安。」金金走到書桌前,有禮的福身。
他點點頭,雙手疊在胸前,默默審視著她,視線滑過那美貌的臉蛋、縴細的身段。
黝暗的黑眸中,在注視她時,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奇異光亮。
兩人相識已久,但是這幾年之間,彼此為了搶奪生意、賺取利潤,明里暗里不知斗過多少回。
不可否認的,錢金金是個特殊的女人。
自從她十五歲及笄,就開始接觸商場生意,驚人的商業長才,在一椿椿的交易中嶄露無疑。
商機瞬息萬變,供需之間盈虧莫測,她卻能處之泰然,游刃有余,論起賺錢本事,半點不讓須眉,甚至還略勝一籌,敗在她手上的商場老將不計其數。
放眼天下,絕少有人能在商場上與嚴燿玉匹敵,而金金無疑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
她笑意盈盈,蓮步輕移的走近書桌。
「嚴公子為何不言語?難道是不樂意見到妾身?」她問道,聲如銀鈴。
他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松和煦,仿佛就連泰山崩于前,都無法改變那慵懶的微笑。
「不,我只是在想,上次見到你這麼和善,是多久之前的事。」記憶中,這小女人可不曾給過他太多次的好臉色呢!
金金裝作沒听見他話里的諷刺,逕自擱下漆盤,再輕揮著紅紗絨扇,款款走到書架旁。
書架上有經史子集、各地風土方志,以及大量的兵書。
她隨手抽出一冊兵書,低頭翻閱書頁,書上的評點眉批,字字蒼勁有力。
「公子學富五車,書畫造詣更是高妙,也虧得如此的才華,才有能耐舉辦風雅的書畫展。」她回眸一笑,將書擱回原處。
嚴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閃過一絲詫異。
啊,是他耳朵有問題,一時听錯了,還是老天要下紅雨了?金金居然贊美他呢!
「好說,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謙了。妾身先前才去過書畫展的會場,那兒空無一人,空氣好極了,不像我們那兒,生意太好,處處擠得水泄不通,讓人胸口發悶。」她話中有話,明褒暗貶,精致的粉臉上,綻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繆贊了。」嚴燿玉沒被激怒,以不變應萬變。
她乘勝追擊,不肯松手,繼續戳他的痛處。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閑情逸致的人畢竟不多,您這次的書畫展,可沒多少人去欣賞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內容听似禮貌,實則每句都藏著刺兒,彼此笑里藏刀,書齋內的氣氛暗潮洶涌。
嚴懼玉的雙手疊在胸前,依舊氣定神閑,維持輸家的氣度,把她的明槍暗箭全數照單收下,不對失敗提出半點辯駁。
「金金姑娘特地登門拜訪,只是為了跟我討論書畫展的事?」他主動發問,不相信她大費周章,踩進他的地盤,只為了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嘲弄。
「當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紅紗執扇後的臉兒,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清澄的眸子里,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幾分的興致盎然。
他認得那個眼神!
每當她心懷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盤算著什麼伎倆時,那雙美麗的眼楮,總會泄漏這樣的神情。
這個小女人,只怕還有招數尚未使出來,先前的嘲弄,看來僅僅是開胃菜罷了。
金金儀態萬千的走回桌邊,先將絨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盤,白女敕的食指,在盅蓋上輕巧的來回溜動。
「妾身今日前來,為的是給嚴公子送上盅湯。」
「喔,湯里加了什麼?砒霜、鴆毒,還是鶴頂紅?」他頗感興趣的問,視線鎖住她游走的指尖。
當她斂眉淺笑,將濕潤的指擱回女敕女敕的唇上,無意識輕咬時,他的瞳眸轉為深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這是益氣補腎的藥膳,用的是名貴的苗疆藥材,千金難求。」她端起漆盤,繞過書桌。「妾身是想,這幾日天氣轉涼,嚴公子又為了書畫展連日操勞、費心耗神,肯定需要好好進補。」
柔軟的桃紅絲袖,隨著她的動作而垂落,不經意的拂過他結實的手臂,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而那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嬌百媚的一眼,足以讓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還沒喝著她手里的湯,神魂就飛了大半。
「這可真讓嚴某受寵若驚了。」他欣賞著眼前的絕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男人能抗拒這樣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還特地挑選了最適合公子的藥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蓋,雪白的貝齒咬著紅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當嚴燿玉瞧見「藥引」時,那張俊瞼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小手往上拾,她謹慎的掀起盅蓋,一陣熱氣騰起,逸出濃郁的香氣。
這一盅湯,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貴的苗疆藥材,藥湯清澈、味醇香濃。而她特別挑選的藥引,不但能加強藥劑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義——
湯盅里,躺著一只鱉。
偌大的書齋,陷入長長的沉默,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
俊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他緊繃著下顎,深幽黑眸盯著那只鱉,很緩慢、很緩慢的眯起。
半晌之後,嚴燿玉終于抬起頭來,睨向一旁樂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這女人竟敢讓他吃鱉?!
第二章
秋季的暖陽下,金金捧著盅蓋,笑靨如花。
「嚴公子,您怎麼不吃呢?這藥膳若是擱涼了,藥性可就要減半,您還是快趁熱吃了吧!」她還在火上加油,頻頻催促。
「士可殺,不可辱。」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
「喔,誰敢辱了嚴公子?請告訴我,我錢金金第一個不饒。」金金佯裝不懂,雙眸無辜的眨啊眨。
「是嗎?」
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深邃的黑眸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她笑意不減,把玩著手里的盅蓋,眼兒滴溜溜的一轉,又瞄瞄那盅湯。
「話說回來,嚴公子,您就快些吃鱉吧,免得藥膳真要涼了。」她從容應對,把握機會,又刺了他一刀。
一男一女,就隔著湯盅里那只被無辜犧牲的鱉,暗中較勁、僵持不下。
室內再度陷入岑寂。
而打從踏入書齋,就杵在角落、貼緊牆壁,很努力假裝自個兒不存在的小紅卻是緊張萬分,早被嚇出一身泠汗。
她跟隨在金金身旁多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但是,每當這兩人「對決」的時候,她都是心驚膽跳、冷汗直流,好想好想快些逃走,片刻也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