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主之外,他還不曾見過,有哪個人有令人心悅誠服的魔力。少主讓人震懾,而少夫人卻像一陣春風,吹得人心暖暖的,忍不住要喜歡她。
銀銀接過帳簿,粗略的翻了幾頁,清澈的明眸,漾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愈是跟他相處,她愈是能察覺這個男人的心思縝密。
如果將商場上的勝負,以一盤棋做比喻,南宮遠無疑是個一等一的高手。他睿智而內斂,深謀遠慮,總能掌握全局,不僅能看清眼前的利害,更能步步為營。當對手還在專注眼前的棋路,他卻已經看到十幾二十步之後的盤面——
無論在任何場合,只要是跟南宮遠對上了,其他人就注定毫無勝算。
銀銀思索著,在回廊的角落坐下。
唔,話說回來,要是哪一日,他跟大姐對上,到時候不知是鹿死誰手?
想到大姐,她抬起頭來。「掌櫃的——」
李達連忙跑過來,恭敬的拱手鞠躬。「少夫人,您別客氣,叫我李達就好了。」
她點頭,又問︰「你還記得,當初陪我來的那個男人嗎?」她剛到定遙城的時候,是由石岡陪著住進四月樓的,身為掌櫃,應該還記得客人的模樣。
「呃,記得。」
「他可有再回來?」
「屬、屬下沒看見——」他垂下頭。
「是嗎?」她喃喃自語,卷著帳本,輕敲著秀美的下顎。
敝了,大姐是真的不要她這個妹子嗎?都過了這麼久,錢家竟還沒有半點動靜。還是京城那邊出了什麼事,才讓大姐自顧不暇呢?
她正在煩惱著,門口卻傳 喧鬧聲,一群凶神惡煞簇擁著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闖進重建中的四月樓。
「讓開!」男人呼喝著,如入無人之境,推開工匠,還踹倒了不少修築中的木架,現場頓時陷入混亂。
那衣衫華麗的男人,是這群人的主子,臉脹得通紅,看來閃閃發光,也不是在冒汗還是在冒油。
「南宮遠,你給我出來!」他大聲喊道,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直呼旁人的名諱,沒半點禮貌可言。
「少夫人,這人是定遙城里的黃謙,專營瓷器生意,手上也有個窯場,雖然規模比不上咱們,但仍是小有名氣的瓷商。」李達低聲說道,介紹來者的身份。
「黃謙?」她反復低念著這個名字,很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卻想不出關于這人的任何資料。
唔,她腦子里不記得這個人,那就代表這人不是個正當商人,大姐不屑跟他做生意。
銀銀挑起柳眉,站在原處動也不動,直到那群人走到她面前,兩方狹路相逢,堵在回廊上大眼瞪小眼,她才抬起小腦袋,慢吞吞的開口。
「請問,閣下登門拜訪,是有什麼事嗎?」
黃謙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趕蚊子似的揮揮手,絲毫沒把這個小女人看在跟里,更別說是回答她的問題。
那群滿臉橫肉的男人,一看見主人有了指示,立刻沖之前來,替主人排除障礙。「女人,別擋路!」他吼叫道,揮出巨掌;粗魯的把她推開。
事情發生得太快,銀銀萬萬想不到,竟有人敢在南宮家的地盤放肆,更想不到對方如此惡劣,竟會對女人動粗。
那一下重推,把她推下回廊,李達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慌的叫聲,眼睜睜看著她身子騰空,往堅硬的石地摔去——
銀銀緊閉著眼楮,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就要重重摔落在地時,身後一人陡然推掌而出,內透揮厚沉勁,止住她的退勢,再順勢扶住她的腰,將她穩穩抱在懷中。
「你還好嗎?」南宮遠低沉溫和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那熟悉的懷抱,讓銀銀陡然松懈,不安的情緒一點一滴都被驅離。她知道,有他在場,她就不會遭受到任何危險。
「我沒事。」她輕聲說道,伸手抱住丈夫。
南宮遠側眼望著她,見她小臉蒼白,喘個不停,顯然是被那一推嚇著。他緩緩抬起頭,雙眸倏地一寒,進射出萬千冷戾,那兩道目光,銳利得像兩把利刃,被注視的人幾乎要覺得身體發疼。
午後的強烈陽光,像是突然變得冰冷了。
沉默彌漫在四周,巨大的不安壓迫著眾人,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沒有一個人敢呼吸。
「請別傷了我的妻子,否則難保我不會做出什麼事來。」他徐緩的說道,口吻很輕柔,卻比咆哮巨吼更嚇人。
黃謙忍不住心中一寒,費了好大的功夫壓下恐懼,才沒有拔腿開溜。他深吸幾口氣,把頭抬得更高,虛張聲勢的大嚷。
「我可不是要傷她,是她不該擋了路,我才讓她學點規矩。」他睨了銀銀一眼,仍是滿臉不以為然。
「別生氣,我真的沒事的,你別嚇著大伙兒了。」她拍拍丈夫的手臂,輕易就淡化他的怒氣。「你的脾氣其實不太好,對吧?」
不只是黃謙那群人,就連其余的無辜人們,在他的目光之下,也全被嚇得面色如土,她要是再不出來打圓場,只怕有人要嚇哭了。
「我盡量克制。」南宮遠說道,冰冷的氣息在她的輕撫下,轉瞬消失無蹤。
黃謙敢起勇氣,又想開口。「喂,姓南宮的——」
「黃爺,您的聲音能小一些嗎?」她打斷他的咆哮。
「怎麼,聲音大一點,你這娘兒們就怕了?」女人就是女人,膽子比貓兒還小,只要稍微大聲些,就要開始掉淚。
銀銀搖頭。「我不是怕,只是覺得閣下這樣,實在很像是打不過人,所以張口亂吠的戰敗之犬,難看得很呢!」她語氣平和,罵人不帶髒字,輕描淡寫的嘲弄對方是上門吠叫的狗。
不少人圍在四周看熱鬧,听見她的諷刺,全都佩服的報以熱烈掌聲。
黃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沒想到這女人看來柔弱,實際上牙尖嘴利,說出的話刺耳極了。
「你這女人——」他低咒幾聲,臉色難看的轉開頭。「我不跟女人說話。」他嘴硬的說道,盡力維持男性尊嚴。
銀銀聳肩,在南宮遠的扶助下,輕巧的跳上回廊,清澈的眼兒打量著黃謙,一臉似笑非笑。
哼,不跟女人說話?是辯不過她,自個兒找台階下吧!
「要回屋里去嗎?」南宮遠問道,抱著她往屋里走去,看都不看黃謙一眼,像是他壓根兒不存在。
「都好。」她慵懶的回答,小手拖拉著披肩,腦袋則窩在他的肩上,舍不得離開。
黃謙又不干不淨的罵了幾句,不死心的追上來。「南宮遠,你給我站住!我听見傳聞,說你跟一個京城商人接洽,要把瓷器賣去北方,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咆哮道,氣憤這對夫妻愈走愈遠,看都沒看他一眼。他好歹也是個腰纏萬貫的商人,無論到哪里,都有人忙著鞠躬哈腰,可從不曾被這麼冷落過。
這幾句話沒讓南宮遠停下腳步,倒是引起銀銀的興趣,她蹙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抬頭向丈夫求證。
「他說的京城商人,就是你先前說的,有過口頭之約的人?」她問道。
南宮遠點頭,沒有透露更多。
看來,對南宮家的瓷器感興趣的人還真不少呢!
京城的瓷業,一向由嚴家獨佔鱉頭。她暗暗猜測,與南宮遠達成協議的京城商人,極可能就是嚴家的長子嚴耀玉。
唔,是嚴大哥來到南方了,還是嚴家另外派人來做這筆生意?或許她該請嚴家的人,幫忙送個口信回京城,告訴大姐,這場烏龍婚事已經弄假成真。
錢府與嚴家,表面上競爭得激烈,私下交情卻不惡。大姐處處挑釁,嚴耀玉總不以為意,甚至稱得上是手下留情,對其他姐妹們,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