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山寨里的人們才知道,寨主可是檢了個燙手山芋回來。
問兒美麗和善,輕易贏得眾人的喜愛,可說到做事,她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卻掉進井里;要她生火,她把一張小臉弄得滿臉煤灰,火卻始終點不著.要她煮飯,油沒擱進鍋里,卻潑進火里,險些燒了廚房。
一票女眷們心里知道,問兒的出身跟大夥兒都不同,以前大概從沒踫過這些粗活。
只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們雖然心疼問兒,卻也沒膽子抗令。
想了又想,眾人決定,就派問兒做些通茶送飯的簡單工作,還要她負責替寨主端送三餐,好讓寨主瞧見,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際剛泛魚肚白,問兒就得自個兒起床,用打來的水梳洗,跟山寨里的人一同干活兒。
冰冷的山澗水,讓睡意頓消,她走到廚房,輕聲向廚娘請安,再端起準備好的餐點離開,一路上,清晨冰涼的風迎面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幾人點頭問安,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楝木造長屋,往霍鷹獨居的院落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時值初秋,所有的楓葉逐漸轉紅,美不勝收。只是,每每踏入這楓樹林,問兒的神經就立刻緊繃起來。
今兒個也不例外,才入林沒多久,細微的聲音就破空襲來,數顆橡實不知從哪兒飛來,全瞄準了她,不斷攻擊。
「住手。」她護著手中的飯菜,低呼一聲。
飽擊仍舊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一顆橡實敲中額上的舊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幾次閃避不成,她緊閉著眼兒前進,最後才護著早飯,突圍沖出楓樹林。
一出那樹林,橡實攻擊就停下了。
問兒喘了幾口氣,回頭看那來時路,只見小徑里沒任何人跡。
倒是火焰似的楓樹林里,卻能看見一個十歲大的男孩站在那兒,手中持著彈弓,靜靜的瞪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轉過身,跑離楓樹林。
問兒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實「伺候」她。
來到霍鷹的院落,她停在門前,連連深呼吸,凝聚勇氣開口。
「寨主。」
里頭傳來低沈的聲音。
「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霍鷹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邊,精壯的身軀半果著,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頭臉及上身。
「寨主,早。」問兒粉頰羞紅,不敢多看,雙手有些顫抖。
冰冷的黑眸掃來,微微點了一下頭,沒再開口。
她將早餐擱在桌上,送上昨晚已準備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時候,小腦袋始終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霍鷹穿上衣衫後,坐回木桌前進食,那張俊臉上仍沒有半絲表情。
室內岑寂,只有他進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許就因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與寡言,才讓那眾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飯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兒,從披散在寬闊肩膀上的長發,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那張俊臉上,未曾出現過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時,還割斷衣袍,冷血的拋下她,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麼無情的——
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對災民伸出援手;真正無情的人,也更不會將陌生女子救回山寨。
「我臉上有什麼?」低沈的聲音響起。
問兒嚇了一跳,臉兒瞬間轉為嫣紅,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沒、沒有——」她的聲音在發顫。
他從頭到尾不曾轉頭,卻能察覺她的視線?那麼,她這幾日來的偷窺行徑,豈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
想到這兒,她羞得幾乎要申吟出聲,簡直想就地挖個洞,好躲進去,不再見人。
霍鷹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銳利的視線在嬌小的身軀上轉了幾圈,黑眸深處,閃過些許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問兒心頭發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盤。
「寨主,問兒——問兒告退——」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敏感的察覺到,由他的身軀輻射出的驚人熱力。
他仍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直到逃出院落後,問兒的雙腿仍在顫抖,她緊抱著碗盤,快步走過楓樹林,不敢回頭,更不敢逗留。
用過早飯後,山寨內逐漸熱絡,人們走出住處,各司其職,在四處忙進忙出。
女眷們在庭院、廚房中忙碌著,而男人們則全被霍鷹找去,協力修築東牆的牆面,好抵御入秋後的颶風。
方大娘體恤男人們的辛苦,特地燒了涼茶,要問兒送去。
她瞪著那個大茶壺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奮力的提起大茶壺,朝東牆走去,一張小臉因為用力而通紅著,腳步也顯得極為不穩,每走一步,就灑出不少茶水。
蔣老二瞧見了,連忙迎上來,大手接過那壺涼茶,輕而易舉的靠牆擱好。
「問兒,別忙了,這些重活兒讓我來就成了。」他嚷著,猜測這壺茶大概有合兒的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禮。「謝謝蔣二哥。」
蔣二哥愣了一下,這輩子還沒讓人這麼禮遇過。他援了搔頭,覺得該做些回應,於是有樣學樣,把雙手擱在腰間,笨拙的福身。
「甭客氣。」他別扭的說道。
一旁正在喝涼茶的狗仔七,因為震驚過度,嘴里的茶全噴了出來。
「我的媽啊,你行行好,可別害我中午吃不下飯。」他取笑道,拿起木杓揮舞著。
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當場凍結。
「吃不下,正好省了米糧。」霍鷹不知何時已來到一旁,雙手環抱在赤果的胸膛上。他的視線掃過兩名屬下,落在問兒身上,眸光轉濃。
她低垂著頭,輕咬著紅唇,知道那雙黑眸正在打量她,從她的雙足、游走過粗布衣裙,落在她有些散亂的發辮上。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她?是她的儀容,有任何的不妥嗎?
她不敢追問,甚至連回視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任他的目光放肆——
「這里在修牆,你來做什麼?」冷酷的聲音響起,這次接近了許多,一雙黑色的靴子也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中,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呼出的炙熱氣息。
蔣老二搶著開口。「問兒是來——」
「我沒問你。」冷戾的語調,讓人瞬間住了嘴,不敢多話。
她深吸一口氣,知道霍鷹正在等著答案。而他這類男人,往往是想要什麼!就非得到不可,倘若她不開口,大夥兒說不定就必須在這兒僵上半天。
半晌後,問兒鼓起勇氣抬頭,視線卻只固定在那張男性的薄唇上,不敢再往上看去。
「我、我送了涼茶來。」她輕聲說道,發現他的下顎,有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著,那張薄唇抿得好緊,令人膽怯。
「這里危險,滾遠些。」他粗聲說道,掉頭大步離開,對站在一旁觀看的男人們吼道︰「干活去!」
此話一出,男人們立刻做鳥獸散,不敢再觀望。
狽仔七經過問兒身邊時,還特地壓低聲量解釋。「寨主的意思,是要你站遠些,免得受傷。」他說道。
「我知道。」她點頭,沒被霍鷹粗魯的一言詞嚇著,逐自收拾著茶壺跟木杓。
「喔——那、那就好。」狗仔七有些詫異。
寨主那冷酷的態度,總把剛進寨的人嚇得瑟瑟發抖,非得經過好些日子,才能察覺,他是出於關心。
本以為,問兒會被嚇得哭出來,但這花般嬌弱的姑娘,非但沒有哭泣,反倒听出了寨主話里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