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魔術似的,莫野堤停止哽咽、順手抹抹臉,把上面的眼淚鼻涕都抹在棉被上,振作精神看著莫安嫻。「我也不專制,免得別人說我是個不通情理的頑固老頭子。這樣吧!我們來賭一把,輸的那方就把嘴給閉起來,一個屁都不許再放。」
「我不會賭博。」
「不是賭博,是賭事情。你可以打扮成男人,回到台灣去,到我所認識的一間征信社里上班,跟我所指定的男人相處三個月,只要三個月之內他沒有發現你是女人,這樣我就承認你學藝專精,是個戲劇奇才,從此放手讓你自由地往戲劇發展。」莫野提要費盡力氣才能克制不露出笑容。
「要是我被發現呢?」安嫻看著父親僵硬的表情,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又無法看出父親葫蘆里賣著什麼藥。
「那麼就乖乖地放棄人妖秀,回來當個正常的女人,幫我找個女婿,生幾個小蘿卜頭讓我含飴弄孫。」莫野堤看著女兒,眼楮里閃動著詭計的光芒。
莫安嫻低頭想了一會兒,知道要是不答應,就必須長久跟父親爭吵下去,一再重復被父親用眼淚威脅的荒唐日子。心地善良的她還牽掛著父親的健康,而她不知道,她父親就是看準了她這一點,吃得她死死的,張開陷阱等著她往里面跳。
「你答不答應?」莫野堤偷看著女兒,幾乎已經能想像她穿著白紗禮服的模樣。他實在佩服自己的腦子,縱然安嫻有幾分演技,但是在那個男人面前,鐵定不到幾天的時間就被拆穿。
那男人,雖然浪蕩不羈,全身上下沒一根善良的骨頭,但是眼光可不差,沒有任何細微能夠逃過那雙銳利的黑眸。
莫野堤只顧著打如意算盤,完全忘了古有明訓︰偷雞不著,可是容易連米都賠上的;將女兒送到那男人身邊,幾乎等于將小紅帽推進大野狼的巢穴。
安嫻嘆了口氣,杏眼里依舊沒有什麼波動。「我答應就是。」
連靠在紙門外偷听的中年婦女都忍不住露出微笑,咬著袖子上的絹料,她掩著嘴離開了這間屋子。
莫安嫻沒有想到,她所答應下來的,是事關一生的賭約。
※※※
台灣台北。
整個城市的空氣讓她有窒息的感覺,飛揚的塵土再加上各種廢氣,令人無法呼吸,莫安嫻一路上都用白絹蒙著口鼻。
直到下了飛機,到達父親在市區的房子,她一邊打點行李,一邊還在懷疑這樣答應父親的賭約到底是對或不對?安嫻在父親的住所里挑了間臥房,獨自扛起兩大箱的衣服進屋,多年來的獨居,讓她已經習慣不倚賴任何人。
住處十分整潔,但看來像是不常有人居住,莫野堤幾乎部是住在唐家里。父親的老板唐霸宇有著驚人財富,給予管家的薪水十分可觀,因此父親在台北市郊有一處寬廣的宅院。
行李箱被打開,男裝與女裝分開擺放,她拿出化妝包里的瓶瓶罐罐,還有離開東京前,特地由戲劇學院的同學陪著去挑選的高級假發。假發是短發設計,雖然即使綁上馬尾的發型,別人都未必能看出她是女人。但是安嫻不想冒險,她只想祈求這三個月風平浪靜地過去,屆時就能再回到戲劇學院里,繼續她的夢想。
她在穿衣鏡前改變裝扮,花了比平時上舞台或是接受教授們測驗更多的時間與精神,仔細地改變自己的模樣。長發用發網套好,固定在頭上,按著套上精致的短發,胸部當然是用布條壓平壓實,然後穿上寬松的襯衫與牛仔褲,霎時鏡中出現一個清秀的年輕男孩。
安嫻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扮個鬼臉,再拿過一條領巾,在頸部隨意打了個結,看上去活潑時髦,其實是想要掩飾沒喉結的破綻。
才剛打點好,突然一陣門鈴聲響起,莫安嫻嚇了一跳,匆忙把女性的衣物等等全都收起來,化妝品更是被一手掃進抽屜中。
門鈴聲響得更急了,她杏眼一翻,不懂是對方的手抽筋,還是這里的門鈴壞了,竟然響了半分鐘也沒有要停的意思。她往門口跑去,忍住想要掩耳的沖動,跑步時還踢著地上來不及台上的行李箱,疼得她倒抽一口氣。
「有什麼事情需要這麼緊急嗎?這里的人不是聾子,麻煩你別讓門鈴繼續響下去了。」她說道,還記得要換成男孩低沉沙啞的聲音,伸手把鋁門拉開。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站在門口,手指仍舊按著門鈴,看見安嫻來應門,也沒有松手的意思,男人俯視著安嫻,听到「他」問話時,一道濃眉微微向上一揚,慵懶而傲然的態度。
「閣下是哪位?」安嫻不快地問道。
他的眉毛揚得更高了,眼光里多了幾分觀察的意味,緩慢地游走在安嫻的身上,似乎對「他」嬌小的身材很不以為然。
「你是私闖民宅嗎?」慵懶的聲音,不同于莫安嫻刻意裝出來的低沉沙啞,他的聲音醇厚得像是上好的清酒,有著無限的後勁。這樣的嗓音要是說起情話來,會議女人們听了醺然陶醉。
「當然不是,這里是我父親的房子。」安嫻不耐煩地搖頭,當對方是無聊的醉漢,正打算賞他一記閉門羹當午餐。
「不是私闖民宅,那麼就是重回祖國的那位了。還有,不要磯哩咕嚕的,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的嘴角諷刺地彎起,讓安嫻聯想到母親床邊故事里的浪人。
不過說真的,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還真有幾分浪人的神態,長得瀟灑不羈,慵懶的神態中散發出危險的魅力,挺直的鼻梁下,若有似無的笑容浮現在嘴角,頭上的黑發有點凌亂,一綹調皮的劉海垂落在那雙深沉、若有所思的黑眸前。
男人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終于放開按在門鈴上的手指,任由那個門鈴因為通電過久而燒壞,宣告壽終正寢。
「小倭寇,看夠沒有?」他問道。
安嫻連忙收回眼光,逼著眼楮別亂瞟、別只是在對方高大的身軀上打轉。
「你到底是誰?」她用中文問道。
直到他提醒時,莫安嫻才想到自己一直是用日文在跟他對話。日本待得久了,母親雖然堅持她學習中文,在中文方面的造詣還算尚可,讀寫都不是問題,但是國語就差了些,一時片刻還是不太能將兩種語言轉換過來,總要在腦中先用日文思考,按著才用中文說出口。她想,自己大概還要等上一些日子才能適應。
安嫻衷心期望,這種日子千萬別過得太久。
在日文方面,男女的文法及用詞不同,很容易分出男女,但是中文就沒有這種分野,她扮演起男孩,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啊,原來‘你’也會說中文,我還以為必須多化一筆錢去請個翻譯,或是跟‘你’玩玩比手劃腳。」男人走入屋子,不將「他」的反抗看在眼中,逕自坐在沙發上。
安嫻細長的眉緊蹙,心中不祥的預感更濃了。
「閣下究竟是……」
他大手一揮,制止「他」的問題。「我不是什麼閣下,我是杜豐臣,目前開了一間征信社混口飯吃,莫老爹要我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你’。」他愉快地宣布,高大的身軀整個沉進市面沙發中。
不!不會是這樣,不要是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太危險也太不可測!她老爸不會這麼殘忍的!她的內心在吶喊,但表面上卻只能裝出呆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