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盧二又在號喪了,但他們為什麼不去靈堂哭,偏要在她的房門口號?
昨天,他們也是這樣把她吵到頭痛,迫她避到蝦子坳,卻遇見那奇怪的男人。
她一腳踢碎一只茶幾,出了火氣後,開始更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雪白喪服,綢袍下擺以銀線繡著一圈「福」字,看著普通,其實華貴非常。兩位哥哥待她可謂盡心盡力,哪怕服喪,都要她穿得舒適美觀。
扮哥們的心,她懂,但她的心,哥哥們不理解。
「吵死了,都閉嘴!」她一腳踢開房門。
盧二大哭。「三妹,你你你……你又用腳開門了。」明明是如花似玉一個美姑娘,為何性子卻比烈馬悍十倍?可他絕對不說妹妹粗魯,因為不管盧三娘行為再離譜,那天生的傲氣都給她的舉止染上幾分威風,只讓人戚覺爽俐,不見鄙陋。
「我一向用腳開門。」盧三娘鳳目殺過兩位兄長。「你們很閑嗎?每天在我房門口大呼小叫?」
「我們……」盧大瑟縮。他們只是希望盧三娘再好好考慮一下找柳照雪比武的決定,但他們不敢當著她的面說,只好每天到她房門口哭。
唉,盧三娘畢竟是盧家三代以來唯一的女兒,家里上下都把她當金枝玉葉,只希望她快快樂樂地成長,她何苦非要去沾染江湖上的血腥?
「我決定的事,從來不會改變。」何況,盧封在世時,蘆花蕩行事是沒有顧忌的張狂,為此得罪不少人。盧封過世後,若無人撐起這片天,蘆花蕩絕對會被過去的冤仇和某些狼子野心之人的貪婪,撕扯得四分五裂,而盧三娘是絕不能容忍被人欺到頭上的。
「我看你們這麼無聊,不如去幫我收拾屋子吧!」她一腳一個,將兩位哥哥踢入閨房。
盧大、盧二同時慘叫,發現自己淹沒在一片往生蓮花中。
「這麼多?」蓮花滿滿蕩蕩地鋪滿了一屋子,這該花多少時間和心思,才能摺完成百上千的往生蓮花?
自盧封過世,盧三娘沒在靈堂掉一滴淚,她的心傷都在這里了。
盧大和盧二各自撿起一朵蓮花,開始哭,妹妹掉不出來的淚,他們替她流了。
悲傷像針,戳穿了心房。眼淚他們可以代落,但妹妹的終生幸福,誰又能替她找到?
走出繡閣的盧三娘正把手中的劍往腰上掛好,行到後園,金陽烈烈灑灑,驕狂態意。
又是一個讓人連呼息都覺得燙的天氣。
她抬頭遠望,那天好高,襯得人更小,但是她盧三娘的心志絕不小,她要昂起下巴,一生暢快瀟灑地活在這世上,誰都不能阻擋她。
她繞向廚房,提了兩籠包子,往蝦子坳掠去。
飛揚的白衣在藍天下閃爍,每個遇見她的蘆花蕩居民都用驚艷和著畏懼的眼神看她,這就是蘆花蕩的新主子,繼盧封之後,將要震懾江湖的人物。他們為她驕傲,更憧憬擁有她的將來,必是更豪放壯闊的一頁。
盧三娘鷹一般掠過懸高的山壁,然後輕盈地飄下來,前頭是一片湛藍的水,她雙腳在水面輕點,只畫出幾圈漣漪,人便遠遠地飛出去,直落河對岸。
那里還有一片流沙群,傳說鵝毛不起,舟船難渡,但盧三娘的身影卻化成輕煙,飄飄蕩蕩地,流沙群屈服在她腳下。
來到蝦子坳入口,盧三娘看著那啟動的機關一眼。那陌生的男人發現自己被徹底困死後,是驚慌還是害怕?
這也是警告他,無論盧封在不在,蘆花蕩永遠鬼神莫進,外人還是別放肆的好。
她抬手,關了機關,走進蝦子坳。
金陽越爬越高,天氣也更熱了,盧三娘鼻尖冒出一點汗珠。
她來到昨日遇見男人的地方,看見一條頑然站立的身影。
比起昨天的虛弱無力,他今天可有精神多了。
她走近男人,依稀間,鼻子似乎嗅到一股冷香,清清雅雅,為這炎熱的初秋添入幾分清涼。昨日來這里的時候,她也聞到了這股香氣,但那時,她以為是錯覺,今天,她又聞到了。難道這男人天生帶著異香?
男人轉過頭,她有一瞬間的出神——在金陽燦烈中,她居然看到了梅花繽紛。她眨個眼,再望去,卻是男人清淡的容顏。他五官並不算突出,可貴的是那份冰寒氣質,傲傲冷冷,在萬物間,他獨放光華。
今天,男人把自己收拾妥當了,布衣灰舊,卻整整齊齊。
他朝盧三娘拱手。「柳二謝過盧姑娘救命大恩。」
這番話不假,卻也不真。
柳二,柳照雪,柳家二公子,誰能說是錯呢?
「柳二?」盧三娘意味深長地揚了揚眉,把一籠素包子拋給他。「吃吧,等你吃飽,我們有更多的事可以談。」她自拎了一籠包子,飛身上樹,半躺在橫生的枝啞間,微風送來幾許清涼,嗯,還有淡淡的冷香,是他的味道。
在秋老虎一樣的氣候里,身旁有這樣一個人,倒是件不錯的事。
但……他真叫柳二?盧家莊也有個盧二呢,這年頭,爹娘給子女起名都不太用心。
不過,她還是不相信柳二真的叫柳二,可她也不排斥他。這個傻子雖不老實,但很有些趣味。
第2章
柳照雪和盧三娘各自吃飽後,他向她交代了來歷。
「在下是一名鏢師,護送一位姑娘到盧花蕩,尋找嚴氏親戚,不料踫到盧莊主過世,舟船禁駛,只得盤延下來,偶然間來到此處,發現一塊石碑,上刻劍招,瞧得入迷,忘卻時間,才會讓自己餓昏倒地。」
耙情是個武痴,不過什麼武功能讓人痴迷至此?她沒說相不相信他,只問︰「那石碑現在何處?」
「這里。」柳照雪將石碑指給她看。
那是個古老的東西,似乎用勁大一點,它便會碎裂成沙。盧三娘輕輕地搬動石碑,仔細觀看。
「你在哪里發現它?」
「就在剛才盧姑娘用飯的樹下。」
盧三娘這才看見,那大樹根底有個被刨出來的小洞,而她往來此處十余年,居然都沒發現,只能說,各自緣法不同吧!
盧三娘看著劍招,半晌,皺眉。「這不是華山九劍嗎?」
「確是華山九劍。」
「這劍招,一個初入門的華山弟子都會使,你卻為它痴迷?」
「兩百年前,華山九劍曾經威震江湖,之後,華山派分裂,內斗了百年,從此下復之前雄風,華山九劍也淪為末三流技藝了。在下很好奇,何以曾威勢無雙的劍招,如今卻變得軟弱無力?而這塊石碑,依它殘破的程度,至少百年,也許它可以告訴我,現在的華山九劍和以前的華山九劍,到底哪里不同?」
「你發現不同之處了嗎?」她問,一點都不覺得他學習別人門派的武功有什麼不對。
「沒有,兩套華山九劍一模一樣。」
「所以華山九劍的沒落是因為江湖實力提高,而非傳承出了問題。」她的手指彈著石碑。「這玩意兒……它落伍了。」
「在下不這麼以為。」他也模著石碑,眼中一股狂熱。
她有一點相信,他是個武痴了。
「在下認為是華山九劍的傳承出錯了,這劍招里有一個秘密,它在華山派的內斗中消失了,才導致華山九劍的威力下降。」他說。
「你有何根據?」
「沒有,純粹是直覺。」他說著,笑了,笑得十足地瘋狂。「在下的直覺一向很準。」易言之,他非找到華山九劍的秘密不可。
現下,她有八分相信他是個武痴了。「你想怎麼破解這個秘密?」
他抬眼,直直地看著她,目光比冰冷,又似火熱,透出了——若不能找出華山九劍的秘密,便老死蝦子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