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哭到不行。徐熙早已死了,還吊什麼命?
徐熙出事的消息驚動整個徐家,不多時,來探望的人擠滿整個丹霞院,連老太爺都被兩個童僕撐著,跑來了。
鳳四娘沒理那些人,她只顧著給徐熙擦身體、喂蔘湯。
但她耳里能听見越來越多的哭泣聲,有嚎啕的、有抽噎的、還有呼天搶地的,但不管哭聲為何,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是真心誠意在悲傷。
老太爺第一個撐不住,昏倒了,一堆人亂成一團。
不多時,大夫來了,總共十八名。總管確實將蘭州所有大夫都請到徐家。
兩個被分派去照看老太爺,其他十六名全在丹霞院,等著救治徐熙,盡避他們並不覺得這是可能的事,但他們還是盡責地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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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悄然無息地降臨了。
從徐熙被抬入徐家到現在,整整四個時辰,徐家經歷了翻天覆地的動蕩,至今未平。
徐熙胸膛的劍已經被取出來,大夫說,幸好他們沒有莽撞拔劍,否則徐熙早已死透。
所以徐熙暫時未死,只是暫時。
他流了太多血,胸口的傷勢又很嚴重,若非他武功高強,內力自動護住心脈,他早就死了。
可盡避如此,大夫們也不看好徐熙會復原。他傷得實在太重。
鳳四娘默默听著大夫們的話,按他們的教導,每半個時辰給他喂一次蔘湯,同時,幫他揉揉手腳。
她一直沒有哭,不知道為什麼,淚就是掉不下來。
明明他沒有回來前,她擔心得哭個不停,一旦他在身邊,她便無法哭了。
她照顧他一整夜,隔日,照樣巡視徐家內外。
她表情沉穩得讓人懷疑,徐熙是不是真出意外了?為什麼她的日子一點也沒變,仍如過去的五年,一模一樣。
但她的臉色卻讓大家明白,徐熙真的在危急存亡之間。
因為鳳四娘沒有化妝,就讓那張美得驚天動地的容顏展現在眾人面前。
幾個曾在五年前、青樓里,見識過這蘭州第一美人真面目的人都很驚訝,歲月不僅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更將她的美麗琢磨得越發璀璨,宛如一柄寒光閃閃的絕世名劍。
這樣的美麗確實奪人心魂,但這樣的美麗也讓人膽顫心驚。
鳳四娘就這樣素著一張臉,把徐家和所有上門探視徐熙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但他們也沒說什麼,這種時候,除非沒心沒肺的人,否則誰忍心去多嚼舌根?
隨著徐熙昏迷的日子越久,鳳四娘把他的工作也一起接過來了。
她往來店鋪、出入商會,儼然成為徐家新的家主。
當然,她不是一開始就很順利,多數人還是不適應一個丫鬟出面行商。
可徐熙的悲慘讓眾人選擇忍受鳳四娘的介入,而她本身的能力則令大家日復一日地改觀,一個月後,他們習慣了她的存在。
徐熙昏迷的第二個月,鳳四娘已經能端坐在商會里發言。
這期間,徐家收了很多禮物,金錢、藥材就算了,還有些奇怪的東西,比如雞蛋三顆、鞋底一雙、豬肉半斤……
鳳四娘把禮品全數整理成,每天都跟徐熙報告。
她對他的恭謹、眷戀,一如他仍意氣飛揚,在丹霞院里翻手雲、覆手雨一般。
她每天都會幫他梳頭,跟他說話。
「大少爺,賣面的尤大娘今天送來一包香灰,說是在大慈悲寺里跪了一個時辰求來的,讓小婢給大少爺服下,說可以保佑大少爺長命百歲。」
「打更的旺伯讓小婢去求白雲道長,說他可以下地府改生死簿,定能為大少爺添福添壽。老太爺居然相信了,還說不惜傾家蕩產,只要道長能為大少爺延壽。」
「大少爺,你以前總說,你沒有朋友,只有一個親人。大少爺,你從來沒有錯過,但這回,小婢不得不說你錯了。」
「大少爺,你倒下去後,不知道多少人哭碎了心。大家平時嘴上沒說,但心里都清楚,是你耗費了絕大心力,維護蘭州,將海盜拒于門外。你保護了所有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大少爺,仰慕大少爺,他們都在祈禱大少爺能醒過來。」
「大少爺,小婢也知道自己錯了。小婢應該跟你在一起的,無論發生什麼事,小婢都不該听你的話——留下來。以後小婢再也不留下來了。」
「大少爺,小婢總算給徐家談成一筆買賣了。你說得對,小婢應該對自己有信心,小婢有能力,就算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做得很好。」
「大少爺,小婢決定了,小婢不再事事倚仗大少爺,小婢也可以成為大少爺的靠山。大少爺相信我吧,我會變得很強,我會保護大少爺。」
「大少爺,你什麼時候要醒?小婢好想好想你……」
她的唇貼在他蒼白的唇上,沒有過去的,卻一如既往的甜蜜。
一個人要怎樣愛一個人,才會把他變成她心上的另一半?
她不懂,但對她而言,徐熙早已是她的另一半。
第10章(1)
徐熙昏迷的第三個月,徐家來了一個身分非常特殊的訪客,指名要找鳳四娘。
那漢子很瘦、灰白的頭發、一身破破爛爛,只有一雙同時閃著疲累與滿足的眼楮稍微露出一點光彩。
鳳四娘乍然見他,根本認不出他是誰。
直到他涎笑著,喚出她的小名。「四兒。」
「大哥?!」是鳳家那個賭輸全部家產、氣死爹娘的不肖子。「你……你這是……」她一直以為他沒錢還債,早被砍死了,原來他還活著,盡避日子看起來很糟糕。
想起可憐的爹娘,她滿臉訝色轉成冷厲。
「你知道爹娘死了嗎?你怎麼曉得我在這里?你又想干什麼……」一連串的急問打破了她強裝許久的冷靜。
鳳大哥畏怯地低下頭,揉弄衣角,半晌才道︰「對不起,四兒。」
鳳四娘瞪著他,雙眼像血一樣紅。
「你跟我說對不起?那些事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揭過的嗎?你要有良心,就去地獄跟爹娘說『對不起』——」她怒吼,她還想尖叫,她更想大哭,但最後她只是踢了他一腳。「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四兒!」他跪下去,抱住她的腳。「我不想麻煩你的,我發誓,如果有其他辦法,我絕不會來找你,求求你,四兒,幫幫我吧……」
「幫你?」她笑。「你又欠了多少賭債?抱歉,我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會幫你還賭債。」她一揮手,兩個門房就架起他,要把他拖出去。
「四兒,我戒賭了,真的,自從徐大少爺替我還清賭債,押我進船行做工抵債後,我就再沒去過賭場了,你信我吧,四兒——」他掙扎著大叫。
她本已往屋里邁的腳步頓了下來,怔怔地轉過身。
「你說……是大少爺幫了你?」
他擺月兌門房,跑過來給她磕頭。
「是真的,我絕對沒有說半句謊話。」
「大少爺為什麼會幫你?」而徐熙也從沒有跟她提過此事。
「他說,我畢竟是你僅剩的親人,他不想你落個無親無靠的下場,所以拉我一把……」當年,徐熙救他出來,卻讓他去船行做苦工時,他也恨過徐熙。但隨著歲月流逝,做工的日子竟比往昔在家吃喝嫖賭還要充實,他漸漸平穩了性子,過起安分的生活。
三年前,他娶了妻,生下一個孩子,可不知道是不是他過去放蕩太多的報應,孩子一出生,身子就很糟,幾乎每天都要以藥物為食。
徐熙知道後,便讓大夫定期為孩子看診,藥錢、診金,都是他付的,但他不曾資助鳳大哥兩口子的生活,他說,他們想活下去,就自己掙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