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長大後,拚了命對徐淨然好,只要是徐淨然想要的,他無不雙手奉上。
但結果,最不理解他的也是徐淨然。
為什麼會這樣?
胸口的痛讓他忍不住嗆咳出聲,更多的鮮血溢出口鼻。
他再也撐不住,身子緩緩往地面倒下。
黑暗一點一點侵蝕他的神智,他很悲傷、很絕望,終究,他這輩子還是找不到一個懂他的人。
當他的腦袋撞上青石地面時,發出一聲悶響,自小而長,無數記憶開始回溯,悲苦的童年、辛苦的學習、看似呼風喚雨、實則寂寞的生活……鳳四娘……
對了,五年前,她來到丹霞院,為他冰冷的日子帶來一點溫暖。
她是那麼地聰明,他沒有遇過像她這樣,只要他開個頭,她便能理解意思的人。
她把她的身體跟心靈都交給他,換取他的保護,他以為這是一筆買賣,但他卻越來越信任她,將身邊的事都交給她做。
漸漸地,他甚至開放心防,讓她走進,讓她分擔他所有的一切。
他抱她,不再只是一種的宣泄,而變成一份幸福的纏綿。
他開始想要與她共度終生,花很多的心思了解她,給她快樂。
雖然他們也會爭執,尤其她剪短頭發後,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了。
她不著痕跡的疏離讓他生氣,但他的怒火卻無法沖她發出來,每次只要看到她及肩的青絲,他心里就只剩愧疚。
生平第一次,他學著去哄一個姑娘,為她下廚房、給她買禮物、對她低聲下氣……他做很多,但總是失敗。
他這輩子還沒如此窩囊過,可即便如此,只要與她一起,日子依然開心。
傍晚,在總管闖進丹霞院前,他們還一起笑得無比暢快。
啊……差點忘了,他還答應過鳳四娘,要想辦法給她一個平民身分。
「四娘……」這輩子,他從來沒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怎能對她失信?
他不甘心,他不能就這麼死在這里,四娘還在等他回去。
他瞪大眼,看著布滿灰塵的地面,想叫人來,卻虛弱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四娘,我愛你,四娘,我對不起你……」
他的記憶就到這里了,他沒有辦法再想下去,因為,他的神智已經陷入無邊的黑暗中,無力掙月兌。
★★★
徐熙離開後,鳳四娘便在丹霞院等著,從月升到月上中天。
她沒有睡,他不在的時候,她無法入眠。
每一次,他離去,她都有一種心頭被砍了一刀的痛苦。
她也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纏人了?
但感情卻是真真切切地翻涌著。
她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徐淨然就好了。
隨即,她又把那個念頭拋去。她知道徐淨然對徐熙的重要,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她若排斥徐淨然,與徐熙的關系也就走到盡頭了。
但他不必每次都以背對她啊……
她猛地站起,踫翻了身下的椅子。
她到底是嫉妒他重視徐淨然?還是厭惡自己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離去,而擔憂受怕?
「我想要什麼?」她看著丹霞院,偌大的房間,又黑、又靜、又……淒涼。
她想到自己被賣入青樓時,身邊無數的人來來往往,有人勸她認命、有人盤算著,可以拿她賣多少錢、有人警告她別想逃跑……那時,她的心就跟現在一樣,充滿寂寞和孤單。
或者,她並不是嫉妒徐淨然。
一直以來,真正糾纏她心里的結是——他總丟下她,讓她等待。
她不怕等,她很有耐性,但她怕一個人,不曉得漫漫人生,該走向何方?
「四娘,留下來。」每次,他以背對她時,總留下這麼一句。
接著,她就要度過無數的煎熬。
「不要總是留我一個人,我不知道怎麼辦……」淚,一點一滴滑落。
爹娘走了,留下她。
徐熙離開,還是留下她。
她一點都不想被留下,風風雨雨,她只求有人相陪。
心越揪越緊,不明白,夜為何如此漫長?
以往的丹霞院,有這般寂靜嗎?
漸漸地,她連自己的哭聲都听不見了。
徐熙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她要告訴他,別總是叫她留下。她什麼都不怕,唯一恐懼的,就是被留下。
第9章(2)
月亮漫步過西方的山頭了,一點金芒從東邊的天空緩緩升起來。
一整夜過去了,徐熙沒有回來。
鳳四娘不知道哭了多久,淚總是不停。
但天亮了,她不能總躲在丹霞院里哭,她還是要出去做事。
她坐回銅鏡前,梳洗打理門面,幾次收拾妥當的妝容,又被淚水打得憔悴。
「不可以這樣、振作起來……」她給自己打氣,可眼淚就是怎麼也停不住。
她沒辦法,只能找頂絲帽戴在頭上,遮掩面容。
她走出丹霞院,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很訝異,在人人發長及腰的時代,她的短發已夠驚世駭俗,現在又多了頂帽子,很多人懷疑她腦子出問題了。
她沒在意,根本听不見那些人的話,只是獨自品嘗被留下的孤獨。
她開始算帳,可是她模糊的淚眼卻看不清上頭的字。
等到金烏高升,一個上午過去了,徐熙還沒有回來。
她猶疑著要不要去找,因為徐熙給她的命令是——留下來。他不要她跟他一起。
可是她一個人等得好痛苦。
她已經兩餐沒有進食,還一直在哭,只覺身體里所有力量都要隨著淚水流光。
大少爺,你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大少爺……她連路都要走不穩了。
「快來人啊!大少爺不好了!快來人——」總管的狂呼聲幾乎將整個徐家炸翻了。
「大少爺!」她好像被雷打到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
她跑向人群喧鬧的地方。
遠遠地,小虎抱著徐熙走進來,他們兩人身上都沾滿了鮮血,徐熙的胸膛上還插著一柄劍。
鳳四娘認得那把劍,它有個名字叫「斷魂」,是徐熙花費巨金替徐淨然買來的,如今卻刺穿了他的胸膛。
「四娘。」小虎來到她面前。「對不起,大少爺他……」
鳳四娘的視線隔著絲帽,看不清徐熙的樣子,她感到惱怒,一把揮開了帽子。徐熙的臉完全映入她眼簾,他雙目緊閉,愁苦的眉間,寫著濃濃的遺憾和不甘。
他的臉色好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那嘴唇染著一種很恐怖、很詭異的青色。
「大少爺……」很奇怪,她的淚在這時候突然停了,她伸手模向他的臉,好冰好涼。他的體溫呢?為什麼沒了?
「四娘,大少爺……他……死了。」小虎開始哭。「我們找到七爺……大少爺不準我們靠近,讓我們守大街,除非他叫喚,否則……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一直等,誰知……當我們發現不對勁去找時,大少爺已經……嗚嗚嗚……」
每一個家丁都在哭,因為徐家未來的主子徐熙倒了。
鳳四娘是唯一沒掉淚的,她拉著徐熙的手,聲音很飄忽,好像那翻揚在狂風中的絲線,不知何時會斷掉。
「小虎,送大少爺到丹霞院,總管,你去請大夫。」
「請大夫……」總管抹著淚。「我們應該請道士……」
「去請大夫!」鳳四娘吼︰「把蘭州所有的大夫都請過來!」
總管嚇一跳,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四娘,大少爺已經——」小虎還想說什麼,被鳳四娘一記利眼打斷。
「閉嘴,送大少爺到丹霞院。」她領頭往前走。
小虎猶疑一下,終究照做了。他已經習慣听她的命令,就算心里覺得她的話是錯的,身體依然會去執行。
當徐熙被送到床上,鳳四娘便命人燒熱水,熬蔘湯。
在大夫來前,她一小口一小口喂他喝蔘湯,說要給他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