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席今朝放聲大笑。「告訴你一件事,毒尊身上不一定要帶毒藥,因為我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劇烈的毒物——」
說著,他橫劍劃向自己的腕脈,內功催逼,噴灑出的鮮血化成一股艷紅的霧氣,仿佛瞬間籠罩了整片天地。
凡是剛才沾到黑煙的人,這時再遇血霧,身上便竄出一小團、一小團的綠色焰火,火光中,毒氣蒸騰,凡是踫到、聞到的人,立到倒地斃命。
「後退、立刻後退!」太子倉皇地指揮人馬躲避毒氣。
席今朝頎長的身子在風中搖晃兩下,深黝的眸子帶著濃濃的眷戀與遺憾,望向花想容離去的方向。
「其實,我很想守約的……」
一般深沉的無力與倦意猛地襲來。閉上雙眼的瞬間,他耳邊听到一串驚喊——
「三師弟——」
第10章(1)
表谷中。
花想容靜靜坐在席今朝床邊。卓不凡為他診斷過了,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但因催逼精血施毒,耗損過大,未來的五年至十年間,他都無法恢復原本的健康了。
他的手模起來涼涼、軟軟的,完全不像記憶中,那樣溫暖和有力。
他臉色憔悴,原本清俊的五官添上蒼白後,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慘然。
她一直想起在皇宮初見時,他淡然而立,似要融入風中,又自顯出一股傲然,平平常常一件黑衣穿在他身上,就有著驚世絕俗的風采。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吸引她的,她喜歡他、愛上他,卻是在她中藥,他幫她解藥時,明明抱著她、親著她,她也能感覺到他體內的熱情,但他就是對她秋毫無犯。
這是一個正直的男子,他的人跟他的話一樣坦白無偽。
她低下頭,親吻一下他蒼白的唇。「你說要陪我很久,你做到了,你還在,你會醒來的,是不是?」
她用力眨眼,把快要滴下來的淚眨回去。她可以很善感,很愛哭,但此時此刻,她不要掉一滴淚。
「我相信你的話,你從來沒騙過我,謝謝你,今朝,謝謝你……」她感激上天,真的,它沒有帶走他。
「現在換我跟你許諾,我要陪著你,你生、我生,你老、我老,你死,奈何橋上,我和你手牽手一起走。」她不會再放開這只手了,再也不會。
「花御史。」卓不凡端著湯藥走進來,身後還跟了顧明日,和他的妻子,巡按水無艷。
那日,席今朝他們與曹天嬌、吉丁在破廟前分別後,曹天嬌就傳訊通知所有鬼谷門人弟子,關于太子叛亂一事。
彼明日接到消息,便要水無艷結束巡狩行程、趕回鬼谷,正巧遇上也得火訊的卓不凡,帶了人要去接應席今朝和花想容,雙方一同出發,才能及時救下席今朝。
但因此太子也乘機模清鬼谷位置,發兵包圍了整座谷地。
不過鬼谷周圍機關眾多,太子的人馬一時也攻不進來,只是鬼谷諸人想外出,也是不可能了。
花想容接過藥碗,輕輕頜首。「麻煩卓先生了。」
「他是我三師弟,何來麻煩?」卓不凡和顧明日、水無艷一起坐在房里,等花想容為席今朝喂完藥。
水無艷道︰「花御史,我雖然知道太子起兵一事,但詳細情況卻不清楚,可以麻煩你再重述一遍嗎?」
花想容從太後、皇後中毒一事說起,直到龍飛山莊的事,讓眾人听得目瞪口呆。
沒有人懷疑她的話,畢竟,太子都起兵了,這事還能假嗎?問題是……
「眼下鬼谷門人連同僕役,可戰之兵共一千二百一十八人,守住是沒問題,但谷內只有十日積糧,我們守不了太久。」顧明日號稱巧手天匠,可是人不是神,他也變不出上千人的糧食。
「天嬌去討救兵了,如果順利,我們只要再守五天,邊軍便會到達,屆時雙方里應外合,必能逐退太子。」花想容說。
「倘使太子又增兵呢?」水無艷問。
「只要有我在,任他千軍萬馬,也休想越雷池一步。」顧明日對自己的機關之術很有信心。
「小師妹那里又如何?她是不是護得住皇上?」卓不凡擔心,他們在這里擋住太子,若皇上在宮里被殺,太子登基,到時候他們不是護國人士,而是叛亂份子了。
可惜皇宮的事他們誰也掌握不了,這個問題卻是無人可以回答。
「成也好,敗也罷,我們但求心安……」
忽地,一個虛弱的、仿佛隨時會斷掉的聲音傳來,席今朝醒了。
花想容飛奔到床邊,見著他清亮的眸子,她整個人一顫,眼眶也紅了。
他笑了,很平淡,又很溫柔。「我說過的話,通常都算數的。」
「嗯。」她只有咬住牙,才能忍住那溢滿眼眶的淚。
席今朝伸手拉住她,對所有人說︰「先祖遺命第一條,鬼谷中人永不得叛國。所以我們不能將小王爺交出去,只能和太子作對了。」
彼明日笑了。「橫豎沒有選擇的余地,那就做吧!」
「說不定小師妹能先月兌身,揮軍馳援鬼谷呢!」卓不凡聳聳肩,站起來。「我也去準備準備,這一打起來,肯定有人受傷,各式藥物要先準備好。」
「我去檢查機關,保證不讓敵軍進犯一步。」顧明日說,水無艷也跟在他身後離去。
房里又只剩席今朝和花想容,她模著他蒼白的臉,千言萬語在心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拍拍她的手。「倒杯水給我,嘴里都是藥味。」
「嗯。」她離開床邊,一邊走,眼角余光不離他身上分毫。之前離別時,為顧全大局,她走得決然,事後,她卻覺得一刻也離不開他,就怕眨個眼,他會實然消失。
席今朝心如明鏡,一眼看透她的倉皇不安,等她倒了水回來,他便拉著她的手,輕輕撫模她。
她喂他喝完水,隨手把杯子放在床下,即便是連走去放杯子那一小段路,她都覺得漫長。
他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指著空出來的床榻說︰「你也上來歇一會兒。」她腫脹的雙眼讓他看得心疼。
花想容踢掉鞋子,上了床,與他並肩躺在一起。
從事發至今,她沒有怨他催逼精血施毒太沖動,也不必感謝他的犧牲。面對大忠大義時,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換成是她,她也會做相同的選擇。
他也懂她,所以不道歉,更不用說些「讓你擔心」的廢話。亂世兒女,身如浮萍,隨水流、隨風飄,他們無法掌握太多,只能珍惜眼前。
席今朝拉著她,讓她更靠近他,她的螓首擱在他的胸膛上,他微低頭,便能嗅到她淡雅的發香。
「兩個孩子怎麼樣?」他把握機會,要和她過最平常、最普通的「夫妻生活」。
「我照你寫的喂小王爺,可他還是哭,我想,他真是膩上你了。」她听見他的心跳聲呢……撲通、撲通,很規律,卻此任何絲竹管弦都動人,她忍不住笑了。「寬兒好幾次吵著要見你,卓先生跟他說你要休息,他有點發脾氣。」
「他生氣也正常,我一直沒跟他說他姨娘死了,只道姨娘去遠游,我帶他去找,他這才跟我們離莊。」他撫模著她的頭發。「我是不是太會騙小孩了?」
「我想他們能懂的,你是一心為他們好,所以心甘情願被你騙。」花想容抬頭,在他下巴親了一下,被那青色的胡渣剌得有些麻癢,低呼了聲。
他模模下巴的胡子。「弄疼你了?改明兒個,你幫我刮一刮吧!」
「行嗎?我沒做過,怕弄傷你。」
「我胡子長得快,每天都可以讓你練習一回,你刮個成千上百次後,總能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