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四師兄也可能完全康復?」
席今朝點頭。
「我去告訴小蘇,不必這麼早哭,等四師兄真進棺材了再來掉淚也不遲!」說著,她就要往房間里沖。
席今朝射出三根金針,封住她的行動。「怎麼面對接下來的問題,蘇覓音心里有數,不用你去添亂。」
「那也不必禁閉我啊!」曹天嬌大叫。「三師兄……喂,你別走,我是不怕點穴,卻禁不起你的金針……三師兄……」
房里的蘇覓音完全清楚外頭發生的事,但她不想理。
擰了一條錦帕,她小心翼翼幫商昨昔擦拭頭臉跟身體。
前一刻,她還覺得他昏迷不醒是老天降下最嚴重的懲罰,經席今朝一提醒,有可能他清醒的瞬間便喪失神智,相較起來,現下這片刻的溫馨反而珍貴。
如果他認不得她,如果他從一個瀟灑的盜神變成一個癲狂的傻瓜,怎麼辦?
「你能接受不再意氣風發的自己嗎?」她問他,當然得不到答案。
「我錯了。」她苦笑。「你若瘋了,還怎麼分辨好壞呢?」
她坐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他們曾經密切到片刻不分,以為那是上天贈予的緣,可原來有了緣,未必有分。
鴛鴦鎖、鎖鴛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突然,她渴望起那條被斬斷的暗器,倘若它還在,他是痴瘋或正常,他們都會在一起。可它斷了,萬一他醒來,不再記得她、不再接受她,她要用什麼借口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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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商昨昔終于醒了。
他燦亮烏黑的眼依舊,愛笑的唇角微微上勾,眉宇飛揚間自有一股不羈與瀟灑。
他看起來跟中毒前一模一樣,只除了——
「你是誰?」他不認得蘇覓音了。
她的心口一陣抽疼,但仍為他開心,至少他基本的神智未失。
「四師兄,你知道我是誰嗎?」曹天嬌湊過來問。
「嬌,鬼谷最不成材的小師妹,你耍我嗎?」商昨昔翻了個白眼。
曹天嬌大驚,又指著席今朝問︰「那他呢?」
「三師兄,你也跟著小師妹胡鬧。」他不耐煩地掀開棉被,就要下床。「之前我問你要不要上京城找小師妹,你還說沒空,結果也來了……嗯,小師妹,我們不是在一品軒拚酒嗎?怎麼……難道我喝輸你了?」他沒有感覺任何不適,記憶直接回到入京的第一日。
「等一下。」席今朝阻止他。「先讓我幫你檢查看看。」然後他給商昨昔把脈,又問了他幾個問題。
很奇妙地,商昨昔睡了四天,剛剛好失去了四個月的記憶。
而那段時間,正是蘇覓音與他朝夕相處、化敵為友、攜手相伴的日子。
席今朝皺著眉頭,退到一旁,嘴里念念有詞,正研究斷恩草的特殊藥性與效果。
商昨昔的視線最後停在蘇覓音身上。她穿著一襲大紅官袍站在那里,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奪魂攝魄的魅力。
他看了第一眼,便忍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看得他心跳加速。
但他討厭官宦,看到官司袍,心里就不舒服,忍不住想挑釁。
偏偏,他腦海里還有個聲音響著——不能對她無禮、不能對她無禮……
「好吵。」他拍拍腦袋,看著蘇覓音的眼神漸漸變冷。「你到底是誰?」她帶給他的震撼太大,讓他不禁心生警戒。
「蘇覓音。」她很感謝上蒼,盡避他失憶了,只要理智仍在,那些消失的東西,她都有辦法幫他補足。
「第一名捕?!」他渾身都快燃起來了。梁上君子最討厭什麼?不是皇帝、不是王公親貴,而是六扇門的捕快,他們是天生的對頭。
「過獎。」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淒苦中帶著欣慰的笑。依稀間,他們又回到了京里初見時,他說官賊不兩立,說要跟她分個高下……
他一瞬間失神,又立刻收回理智,壞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盜神商昨昔。」
「你與盜神同處一室,卻沒想過維護法紀,果然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你身上可有贓物?」
他是過路財神,專門劫富濟貧,哪會苛扣盜來的賊贓?
「有受害者嗎?他們可願意出來證明受了你的迫害?」
他專偷貪官污吏,盜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稀世奇珍,誰敢指證他?除非那些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瘋子。
「那不得了?」她兩手一攤。「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在下豈能隨便捉人?」
懊死的,他居然被堵得一句話也回不了。不管了,橫豎他討厭官宦,所以這個麻煩一定要找。
「商爺不跟你辯,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我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打?」
「官賊不兩立。盜神和名捕,總有一個要倒下。」他揮掌攻了過去。
好奇妙的感覺,像是時光倒流,一切又回到原點。
她一雙貓兒眼慢慢地亮了起來,對于已消逝的過去,她並不如表現出來的無動于衷,相反地,她很熱愛,並且享受那段甜蜜的相處,那在刀光劍影中結下的緣分。
就像商昨昔說的,她是個假正經,只有外表溫和,骨子里其實很火熱。
「奉陪。」她一把長劍挽起劍花,幾個踏步,迎向了他。
「小蘇,四師兄腦子不正常,你也陪他瘋?!」曹天嬌突然橫插進來。「四師兄,快停手!」
商昨昔的手掌堪堪停在曹天嬌的腦門上。
「搞什麼鬼?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他吼。
曹天嬌卻吼得比他更大聲。「你把眼楮放亮一點!看清楚,那是小蘇,蘇覓音,你前幾天還跟我搶她,說她是你的女人,睡一覺起來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跟你搶她?」商昨昔啐了一口。「我會要一個官大人?小師妹,你還沒睡醒吧?」
蘇覓音並不在乎商昨昔失憶,就算他永遠也想不起他們相識的最初,她也有信心重建兩人甜蜜的未來。
但是這一刻,真正听到他的嫌惡之語,她還是覺得受傷。
瞬間燦亮的貓兒眼暗了下去,她收起長劍,抱拳說道︰「在下還有公務,今朝先行告退,再會。」
為了照顧商昨昔,她本已告假一月,可朝廷傳來,水無艷代天巡狩四方,才出京城,人就失蹤了,對于這位同僚兼好友,她無法棄之不顧,幸好商昨昔已經沒有性命危險,她可以回去了解狀況,再尋思處理方法。
商昨昔覺得奇怪,他應該是討厭官宦的,拚命挑刺找碴就是要讓這些當官的不自在,為何蘇覓音神色黯然時,他又心生不舍?
仿佛他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錯事,傷了一個最不該傷害的人,仿佛……她的悲喜哀怒都與他的相連。
他的手握拳又松開、松開又握拳,有一股沖動想去安慰她。
「小蘇。」曹天嬌比他快一步走過去拉起蘇覓音的手。「你別生氣啊!四師兄是中毒了才會這樣,等他好了就不會了。」
「我沒有生氣。」蘇覓音圓亮的眼眸望向商昨昔,目光澄澈、堅毅,還有一股洞徹人心的犀利。「我是真的有事要做,下午我會再來的。」
她很快便能收起悲傷,因為它們無用,事情發生了,那就面對吧!
「真的?」
「當然。」她從來不輕言放棄,一定想辦法與商昨昔再續前緣。
「我送你出去。」曹天嬌說。
蘇覓音又向席今朝抱拳。「席先生,在下先行告退。」
席今朝沒反應,他的心思都沉浸在斷恩草的奇詭藥性中。
蘇覓音並不在意,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