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這樁案子不會有問題吧?」鬧了兩、三個月了也不停歇,真讓人心煩。
「高五殺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人證物證俱在,我也問了柳師爺,按大周律,殺人者一律斬首,這判秋決應該是沒問題。」
「果真如此,二伯怎還有臉上門鬧?柳師爺甚至還暗示你法外開恩?」
「听娘親的意思,二伯就是個貪小便宜的人,至于柳師爺,他的意思是,律法不外乎人情,高五畢竟是我堂哥,由我主審不合宜,要審也當考慮到人倫情理,改判流徒三千里。」
「我覺得柳師爺所說有理,咱們和高五帶著親,不管判輕判重,都有人會說話,不如交由他人審訊。」
「我也想過把案子移交安城府,讓知府大人審去,但苦主堅持在這里告,我沒辦法。」
林隻恨恨地捶了下床板。「在哪里告不是告?他們這是成心找你麻煩嘛!」
「不一樣。」高亢苦笑。「我手短,進我春水縣衙,只要把我底下那批師爺、書吏、捕快的毛模順了,一切好辦事。但知府大人的手很長,他一個人最少就要這樣——」他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兩銀?」
「三百兩。」
「他怎不去搶?「
「這不是比搶還劃算?」
「難怪人家說,千里做官只為財。」她啐了一口。「這些官兒,就沒一個好人。」
「娘子,為夫可不曾收過禮。」
「你還不是放任底下人收?」
「你當人人都跟我們一樣,出生地主之家,手里不缺零花?比如王捕頭,他的薪俸就一百石,折合紋銀一兩三分,拿這麼一點錢要養一家老小怎麼夠?當然要賺些外快。」
「大周的官吏薪水實在有夠低。」她覺得朝廷以這種方式養廉潔,根本就搞錯方向,應該讓官員的荷包滿滿,再加強查賄,才是一勞永逸之策。「不過相公,他們這樣亂收錢,也是一種貪污啊!」
「所以相公與他們約法三章,我將縣衙里每年扣下來的合理歲損都拿來給他們貼補家用,他們就盡量少找老百姓的碴。」這樣一來,春水縣民的日子倒是好過了,唯一的麻煩就是,大家喜歡在春水縣調解紛爭或告官,因為這里便宜啊!
她腦子一轉,也明白了他的難處,不禁長嘆。「以前看電視,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以為當官好,光耀門楣,還有權、財、勢兼收,誰知根本不是這回事。」
「你都說是看電視,怎麼做得了準?」他笑著把她摟進懷里,安慰她。
她心里還是不踏實,拉拉他的袖子。「相公,這樁案子確定不會有問題?」
「放心吧!」他拍拍她的背。「秋決也不是我說了算,還要行文知府大人、道台大人、再送交刑部,核準了,才會實施。若有問題,頂多發下來重審,我料不會有大問題。」
「原來還能上訴啊!」她松口氣的同時,不禁嬌笑。「最好就讓高等法院或最高法院去審,我們省事。」
「這樣是省事,可我的考績就完蛋啦!」每一件刑案都被駁回,他這縣官恐怕也當得差不多了。
「完蛋更好。你被罷官,咱們就耕讀為生,或許日子沒現在優渥,但不必提心吊膽,反而自在。」
她隨口說道,不料,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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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高亢讓人把高五的案子封檔,送交知府衙門。
他以為整件事就到此落幕了,想不到知府大人大筆一揮,案子就被駁了下來。
斑亢百思不得其解,這樁案子證據如此充分,怎會被打回票?
他尋了柳師爺來問,柳師爺只是苦笑。
「大人可知苦主背後的勢力?」
「咱們今天講的是高五殺人一案,與苦主背後的勢力有何關系?」
柳師爺長嘆一聲。與高亢處久了,他也知高亢是個不錯的人,為官清廉,又沒迂腐氣,難怪縣民個個愛戴他,見面必呼青天。
但高亢會做官,卻完全不會做人。
「大人可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給知府送壽禮、年禮、節禮了?」
斑亢有點呆。「你的意思……知府駁回此案,是因為我沒送禮?」
「這只是原因之一。」柳師爺輕咳一聲。「因為大人數次無視知府的壽宴、聚會,早讓知府心生不滿,這回你又大大阻礙了他發達的路子,他不整你又整誰呢?」
「那些飲宴根本沒有請我,我如何去?」高亢覺得很冤。
柳師爺認為高亢很蠢。「大人,做為屬下,奉承並且給上官送禮,這是常情,還用得著人家請嗎?我一個小小師爺都送了禮,也提醒過大人,奈何……小人也沒辦法。」
「你……我……」高亢站起身,在房里轉了幾圈,頹然長吁。「這一點我會補足。你再說說,我哪里阻了知府的前程?」
「這樁案子的苦主背後有內相的影子,若能攀上這高枝,連躍三級也非難事。小人曾相勸大人,將此案移交知府衙門,就是想把這個晉升機會賣給知府,可大人你直接判了,讓知府如何想?」
斑亢一拍額頭。「他準以為我要與他爭功!」
幸好沒有蠢到太離譜。柳師爺心里如是想著。
但高亢接著又是一串教人昏倒的話冒出來。
「可苦主有權選擇在哪里告官啊!尤其這樁案子還是發生在春水縣內,按大周律,本官有權審訊。」
「所以才要大人謙讓啊!」柳師爺有一種想打高亢一頓的念頭。「大人,審不審此案,于你都無干礙,尤其凶手還是大人堂兄,這推托就更有道理了。但知府不同,他需要這個案子支持自己往上爬,再不濟,收點錢等告老也是不錯的,可大人卻一手將人家的希望給砸了,能怪知府發火嗎?」
柳師爺遇到高亢,真是只有「郁悶」二字可以形容。
這上司人挺好,也會照顧下屬,把整個春水縣治理得跟人間樂上似的,偏偏高亢在人際這一關完全不行,明示、暗示他都不懂,讓柳師爺不得不嘆息,人無完人啊!
「大人很多想法都是極好的,比如調解委員會,和收養老弱婦孺的‘鄉居’。大人上任一年多,就讓春水縣的人口翻了一倍,每天都有外來的人要移居進來,只為在大人治下吃一口安樂茶飯。大人受到如此愛戴,心里想必很高興吧?」
柳師爺夸了一半,翻臉又罵人。
「但是大人,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些措施擋了多少人財路?就說調解委員會好了,它是省了老百姓的錢,但虧了狀師們的荷包,他們可是恨死大人了!至于別的府縣人口往咱們這里移,那更是影響其他大人的聲譽,他們早就想剝大人的皮;大人更好,自動送上門去,他們要不下手,那就是腦袋進水了!」
听了柳師爺一長串的吼叫,高亢突然有一種很疲累的感覺。
做人難、做官難,原來做好事更難。
來到大周朝一年多,他不敢說竭盡心力,但也算用心做事了,為何還會落得如此下場?
難道要他隨波逐流,做個貪官惡吏,日子才能過得和美?
也許我天生失敗,所以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紀,還走在大周,我的結局永遠不會改變。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他以為掌握了幸福,卻發現不過是幻夢一場,這種天堂掉進地獄的失落……他搖搖頭,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頹然往外走。
柳師爺也為高亢遺憾,人做好事並沒有錯,但有時候,好人不一定會有好報。
唉……他長嘆著,目送高亢沮喪的背影離開,心里也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