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的想啊……」他薄唇兒抿起,一彎笑弧像春雨那麼溫柔。「要不咱們就在這兒成親吧!人多、喜氣也夠,若有萬一,咱們夫妻生死不離,也是美事一樁。」
她拉著他的衣襟,哭得唏哩嘩啦。「你這傻子、呆子,待這兒和我……有什麼好的?你別忘了,你還是個皇帝,宮里還有大把事等著你,你若不幸,這國家你都不惦念嗎?」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听人說我傻,真是新鮮了。」拍著她的肩,他想笑,偏偏沉吟半晌,出口的卻是一記長嘆。「可心,我出宮都多久了,這點事還看不透,枉我一雙‘毒眼’之稱。」
她身子一僵。「你什麼意思?」
他定定地看著她。「你綁我出宮,就沒打算讓我回去,不是嗎?」
「我……」她低頭,目光閃躲著他。
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很沉,一字一字飄過她心頭,便在上面撞一下,擊得她渾身發軟,柔女敕的唇咬出了血痕。
「這應該是個很縝密的計劃,從買通宮中的禁衛,避開李相手中的密探,再由你綁我出皇宮。若我沒有猜錯,我前腳一走,後頭便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樣,坐上帝位,替代了我的身分。也因此我離開皇宮數月,京城未起風波,朝政依然進行。現下,我就算想回去,大概也沒人會相信我的身分了。」
「齊皓……」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猜到這一切,但她內心非常愧疚。
「你不需難過,其實我很高興你帶我出皇宮,讓我看到什麼是真正的民間生活,也令我再次確認,我不適合做皇帝。」撫著她柔細的發,感受她的體溫,他的心無比滿足,並沒有絲毫缺憾。「我生在商門,天生就是個生意人,我一雙眼能察言觀色、辨古識今,但我沒有大局觀,這是誰也否認不了的事實。」
所以,他才會同意李友合重農抑商的提案,弄到最後卻變禁商,把偌大一個國家搞得民不聊生。
他甚至慶幸她阻止他繼續造孽,否則百年後,他不知如何下黃泉面見齊家列祖列宗。
「人盡其才,至今我才真正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那殘余的淚痕。「我現在只有一事不解,是誰有恁大本事,能夠瞞過朝廷百官,發起如此大的行動?」
她靠著他的胸瞠,良久,輕聲說著︰「是你大哥齊爭,我大師兄步驚雲、二師姊諸笑夢,大師嫂齊瑄。」
他越听,兩只眼楮越瞪越大。「我……我有大哥……步統領和瑄兒……他們還活著……」
「齊大哥一直都在宮里,不過他化身成一個太監,暗地里統合內廷和外廷全部勢力,甚至齊國最強的五大兵團如今也在他的掌握中。
「那他干麼不出面?」害他做皇帝做得如此辛苦,這大哥真是混帳。
「齊大哥他不想做皇帝嘛!他真正想做的是統領千軍萬馬、縱橫沙場的大將軍,所以他先是幫助大師嫂坐穩帝位,可惜李友合和周鵬總是無法接受大師嫂是女子的事實,百般刁難,弄得大師嫂也失了為君的興趣,決定與大師兄浪跡天涯。後來齊大哥想,沒了大師嫂,還有你,你做皇帝,他為你打江山也一樣,誰知你一味寵信李友合與周鵬,任憑齊大哥怎麼暗示你,你總不信,後來齊大哥生氣了,才有了控制禁軍、讓我進宮綁架你的計劃。」
「曾經規勸于我的太監……可是管信局的小豆子?」齊皓記得那家伙,總是翻出一堆齊瑄寫的治國策放他書案上,問他哪里來的,他卻不答。曾經,齊皓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
如果那種行為就叫規勸的話,找個機會,他非得跟這個哥哥干上一架不可。
「你怎麼知道?」
「猜的。」突然知道自己不是孑然一身,還有親人,讓他一陣無力,又有些開心。「剛才你還提到步統領和瑄兒,他們不是死在雲夢山的怪物手中了?」
「雲夢山才沒有怪物,那是我們師兄妹三人的師門所在,最是安全不過。大師兄和大師嫂在那里出意外,正是周鵬帶兵伏擊所致。我得到消息回山,听大師嫂親口說的,周鵬帶領一眾親衛,連破城弩都用上了,這才重傷了大師兄。齊皓……」她拉著他的衣襟。「李友合和周鵬真的不是好人,他們謀刺皇族,早該處死。」
齊皓腦海里浮現兩張布滿皺紋、白發蒼蒼的瞼。他知道李友合迂腐,但念其一片忠心,又是真正學富五車的分上,不曾管束于他,只是相勸。
他想,李友合一介狀元,熟讀四書五經,一肚子學問,就算想法下符現實,也不至于差到哪兒去。
至于周鵬,他勇猛過人,行軍打仗,從不畏怯,雖謀略稍差,仗仗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失為猛將一名。
齊皓一直念著兩位老功臣的好,盡量不去想他們的短處。而今想來,他卻是錯了。
李友合有學問,卻不通現實,總是把世事想得美好,弄出來的政策樁樁件件出于好心,奈何條條款款陷百姓于水火。周鵬悍勇,令他為先鋒,可鼓三軍士氣,但掌帥令,卻是誤了百萬軍士性命。而齊皓為君,不思節制,反倒順著他們的意願行事,結果就是大齊國力日下。說到底,最有問題的人是他。
思緒百轉千回後,他長嘆一聲。「可心,若你能聯系到大哥,就請他看在李友合和周鵬過往大功的分上,只削官職,莫奪了他們性命。」
「他們謀刺大師兄和大師嫂耶!你還給他們講話。」
「識人不明,我也有錯,不能全怪他們。」
「你……」他是個仁君,可惜不是個明君。她有些惱他的過度仁善,但轉個念頭,他若不是個念舊情的人,此刻怎能心平氣和與她談話,而不翻臉?好與壞之間是沒有明確界限的。
「倘使我們能逃過此劫的話,我再跟齊大哥說。」
扁听她郁悶的語調,便知她心有不悅,他也不在乎,對于李友合和周鵬,他不過盡人事。
「那現在宮里的主事者便是大哥了?」
「我不知道。齊大哥讓我綁你出宮,只是因為齊家歷來從無奪位弒親的例子,他不想成為第一個,也對帝位沒興趣。他唯一關心的是你把國庫耗盡了,將來他沒錢出兵打仗。」
「所以現在龍椅上坐的人可能是大哥,也可能是大哥培養的一個傀儡。」
他能說什麼?罷了,齊國由誰主政已不重要,真正要緊的是,能讓百姓過好日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大概吧!」她只是綁架計劃的執行者,又不曾參與謀劃,太過細節的事真不知曉。
「既然朝中無事,也不必去理它。咱們只管顧好自己,先把疫癥控制住,若僥幸月兌得大難……大哥不是急于籌備糧餉嗎?他需要錢,天底下還有誰比我更會賺錢,咱們就去賺它個缽滿盆滿,讓大哥打到天涯海角都有余裕。」
「齊皓……」他真的打定心思不走,陪她共患難嗎?他就不怕死?
「莫忘了,初始是你不讓我離開的喔!做人要負責,你既綁了我,就得對我負責到底。」
偎入他懷里,抱緊他的腰,她知道什麼話都不必說了,他已決定和她生死與共,神仙都改不了他的主意。她一邊心喜覓得有情郎,一邊懊惱為何答應綁他出宮?為何一時淘氣,跟著強盜入山?萬一害了他性命,她至死難瞑目。
他感受到胸前一片濕意不停地漫開,那全是她的淚。他知她惱,但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地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