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對曲笛好吧!要柳懷犀暫時不能人道,是很殘忍的。但曲敏兒能說什麼?曲笛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從來也沒有失敗過的。
她也只能點頭答允了他的要求。
曲笛接著說︰「我離開後,妳立刻接手天寶坊,並放出消息,說我突然暴斃或者出海……不管什麼都好,就是盡量讓天寶坊跟我撇清關系,有什麼事妳再派人跟我聯絡,明白嗎?」
「那拍賣寶劍、大鬧武林大會的事?」
「不干了,妳把那些劍送給柳懷犀,讓他轉送皇帝去。萬一劍出事了,讓姓柳的自己去煩惱,妳千萬別強出頭。」他之前制定那一長串與敵俱亡的計劃,是因為他找丁叮找太久,久到他已喪失希望,才想用最激烈的手段和敵人同歸于盡。
但現在他都找到丁叮了,白痴才會跟那些敵人一起死,他還想留著大好歲月跟丁叮一起暢游山林,共享歡樂呢!
至于那些毀了白雲莊的仇人,沒關系,他還年輕,有大把歲月跟他們耗,他多得是手段折騰他們……正想著,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敏兒,妳跟柳懷犀談完生意後,不妨借著贈送寶劍時,稍微跟他提一下吸血大法的恐怖。」
「他不過是個讀書人,與他談論江湖事有何用處?」
「正因為他是個讀書人,還是個正經無比的官兒,他會很清楚這邪功對于國家、社稷、百姓的威脅。」
「你想藉肋官府的勢力對抗血殺宮余孽?可這對你的報仇大業有何用處?」
「用處在哪里呢?嘿嘿……日後便見分曉。我走了,妳也保重。」他走了幾步,想一想,回過頭望她一眼。「妳如果要嫁人,記得眼楮睜大一點,那些臉白白、嘴花花的英俊小子是萬萬不能挑的,知道嗎?」
說完,他真的毫無懸念地走了。
她看著他的背影,良久良久,兩行淚滑下。
「你不嫌說得太遲了嗎?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被一個臉白白、嘴花花的英俊小子給勾走了,嗚嗚嗚……」呢喃著,她再也忍不住以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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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叮一離開天寶坊,筆直往西行。
她一心只想快趕回家,卻沒有發現,她心底日思夜盼的家並非「柳家」;因為柳家是在天寶坊的南方。
她走的方向是朝著白雲莊去的。
完全是無意識地行動,在大街上、在擁擠的人群中,她像一條泥鰍一樣,在眾人發現她的存在前,已滑溜地跑了開。
她行色匆匆,越是趕路,一顆心就跳得越快,卻不是因為累,而是胸膛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叫囂著想要蹦出來。
那股子海嘯般的情緒在她奔近蘇州城郊的山頭時,累積到最高點。
「啊!」她張嘴,發出一記長嘯,如鳳鳴九天,清越激揚,直入雲霄。
而伴著嘯聲的是她輕靈若凌波仙子的身姿,腳尖輕點著山石,一路曲折,直上山頂。
「啊!」須臾,一記龍吟加入丁叮的嘯聲中,龍吟長空,雄壯威武,身形是筆直的,就好像一支月兌弦而去的長箭,一氣不換,直時山頂。
丁叮歡快的腳步一直奔到一片灰黑的地面上,猛然煞住。
她訝異地看著滿地的殘磚廢瓦、焦黑的土石,原本失控的神思突然間就這麼回到了現實。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應該是要回家的,回到柳懷犀的身邊……原本在腦海里糾纏著的畫面突然像褪去了偽裝,變得清晰無比。
她往前踏一步,一段記憶回到腦中。
「爹爹,你回來了?咦?那是誰?」
她看到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子。
他一開口就叫她「姊姊」,她從來也沒有兄弟姊妹,這偌大的家里就她一個孩子,生活既無聊又無趣。
她好想要一個弟弟,而這個弟弟好可愛,嘴巴又甜得像涂了蜜。當他洗干淨後,她真是嚇了一跳,這世間怎麼有這樣俊秀的孩子,就像天地的靈氣都集中到他身上了,他走到哪里,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後來,他變成了她的師弟,她也慢慢了解了他的出身來歷。
但是她一點都沒有看不起他,反而更加憐惜他,把他當寶一樣地捧在手心上疼寵、呵護。
爹爹說他性情偏激,需要好好教導,否則難保哪天不小心走入魔道,那就是玲瓏門的罪孽了。
她卻不以為然,師弟或許性情稍微極端了一點,但他的心腸其實是很好很好的,看看他在山里這麼久,幾時胡亂殺戮那些鳥獸了?除非對方先冒犯了他。
照師弟的說法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抱歉了,犯我一分,我必十分回報。
師弟主張人性本惡,因此除惡務盡。
爹爹認為人性本善,凡事必留余地。
她則覺得他們兩人都有道理,不妨擇中庸而行。
他們三人就在這里……對了!她想起來了,這地方就叫白雲莊,是她真正的家啊!
一只大掌無聲無息拍上她的肩,以她目前的功力該是躲得開的,但她沒有躲,一雙淚眼回望過去,盯住那黑發中夾著銀光,容顏如雪的男子。
「師弟……」淚水滑下,她軟軟地倒進了男子的懷里。
曾經,他瘦瘦小小,足夠她完全抱進懷里呵疼著;如今,他抽長的身子比她足足高出了一個頭,寬闊的胸懷緊緊地擁著她。
他的身體在顫抖,四年啊!多麼漫長的時光,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可能等到了,她必是死去了,否則怎麼會任他翻遍天下,仍然遍尋無蹤。
他本已下定決心豁出這條命,為她報完仇,就下黃泉去找她。
然而,上天終究沒有絕了他的生機,終是讓他找到了她。
他小心翼翼護著她,不惜耗費大半功力為她打通阻塞的經脈,餐餐靈藥,佐以昔年他倆在山上最喜愛的東西,用最平和的方法,總算勾回她的記憶,令她重入他懷抱。
好久、好辛苦的一段歲月啊!
他抱著她,指著左前方一塊黑抹抹的地面。「就是在這里,我第一回見到妳,我發誓,長大後一定要娶妳做我娘子。」
丁叮一陣沉默。當時的她年紀太小,不了解他口中的「喜歡」到底是什麼意思?對于他的親近、摟抱、甜言蜜語,根本不解風情,索性什麼也不做,一切隨他,直到那一夜……
他扶著她,引她走遍那曾經存在、如今卻成廢墟一片的白雲莊。
他們曾經在丹房里打架,在書庫里讀書,在廚房偷喝酒……好多好多的小事她已不復記憶,但他卻記得一清二楚,仿佛在白雲莊那段歲月,每一時每一刻都是用烙鐵直接烙進他的骨子里,任憑歲月無情流轉,刻痕始終如一。
他們的腳步最終停在密室前。
當年曲笛建這密室,為的就是在緊要關頭保護自己跟丁還父女。卻想不到,正是這間密室引得他與她生離四年之久。
「妳知道嗎?師姊,我愛了妳近十年,從我們第一天見面開始,我就知道我愛妳,這一輩子僅會愛妳一個。但只有一次……我幾乎是恨妳的,我想問妳,那夜,妳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拋下我?我寧可和妳死在一塊,也不願獨自偷生。」
她抬頭,模糊的淚眼看著他清俊的容顏,面白如玉,若非那一頭泛著銀光、夾著點點星霜的頭發,他跟過去完全沒有變。
是什麼原因讓他顯得如此蒼老,又如此深沉?
她心好痛。「我一直不懂你口中的喜歡是什麼意思,直到那一夜,我看到那兩柄柳葉刀差點攪碎你的身體,我突然懂了。我舍不得你受傷,我想你好好活著,但願你一生平安到老……我要你快樂,師弟,我衷心祈求上蒼能賜給你幸福,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我可以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