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一年的時間,他花了相當大的心力去觀察她,隔著一段距離,愛慕地凝視她。
有幾次,他差點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憑什麼?他自卑,他出身于一個慣常用不法手段謀奪別人產業的家庭,撫養他長大的每一口飯、每一口水都是來自于別人的心血。
在他住別墅、開名車、享受那些華衣美食時,無數受他父親欺騙而傾家蕩產的人們正在痛哭著,並且詛咒丁家一門老小不得好死。
當然,他們的詛咒很可能成真了,因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們,還真沒一個是得享善終的。
丁家號稱百年來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絡的爺爺都被人設計謀殺致死了,那麼實力還不如老爺爺的丁兆、還有丁絡自己……他想,應該也都逃月兌不了那個命運吧!
他沒有勇氣追求她,但命運卻將他們兜在一起,為了對抗丁兆對姚家的侵逼,丁絡和姚瑤舉辦了一場虛假的婚禮。
然後,一切都亂了套。他們在爭執中了解彼此,女神原來也是凡塵中一個俗人,有她的愛恨情仇。大少爺嘛,也不如外表的風光,深埋在他體內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這個人還要高了。
他們對彼此生情了,可是現在……
他看著她猶自滴水的短發,在肩頭部位造成一片濡濕,頭頂的燈光照下來,那米白色的布料變成半透明,襯得她縴細的肩膀愈發性感、嬌媚。
他多想摟著她永遠不放啊!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壓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氣,盡力平靜自己的心情,說︰「我父親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謊言。」
姚瑤愣了一下,卻很快地想開。這世上有什麼謊言是永遠不會被拆穿的呢?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進來談吧!」她招呼他說。
現在換他呆住了。「妳……不怕我父親的報復嗎?」她如此平靜,反而顯得他的憂慮十足愚蠢。
「當初你撒謊為我周全時,難道沒想過會讓你父親震怒?」
「我當然想過,也有了心理準備。」
「那不就好了。」她主動伸手拉他進了房間,讓他在藤椅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那麼當它爆發的時候,也就只有面對啦!萬幸的是,你早有準備,想來損失會減少很多。」
她居然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我知道父親會生氣,他會報復、也做了準備,可是我也沒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萬一我失敗了,妳可曾想過那個後果?」
「所謂虎毒不食子,難道你父親還會殺了你不成?」
「父親頂多是狠狠教訓我一頓,我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還留著,你總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雲,淡淡地,卻讓他沈若盤石的心一下子輕靈不少。
「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妳怎麼辦?」他真正掛懷的是她。「我知道父親已經放棄了對付妳父母,在我父親眼里,他們……嗯,那個……已經是不值得出手的敵人。但我跟妳聯手設了一個騙局坑了我父親一次──當然,計劃是我想的,我父親不是傻子,他也會知道主謀者是誰,必用最大力量去對付真正的對手;至于其他參與的旁人……以我對父親的了解,除非我們一直在一起,礙了他的眼,他就會遷怒于妳,否則,妳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危險。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們得做出應對之策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流亡國外?」
他低下頭。要說出這句話等于親手擰碎自己的心,他卻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們離婚吧!只要跟我撇清關系,我父親就不會去對付妳。」而且他知道,丁兆從來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識相,丁兆才會出手教訓一下。但這回真正捋虎須的人是他,姚瑤頂多算是幫凶,只要與他分開,估計丁兆就不會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們離婚,留他一人去面對丁兆的怒火嗎?姚瑤心里千頭萬緒。說句坦白話,她跟丁絡的婚姻根本也是場陰謀,算不得數的。
現在,他們舉行婚禮的目的已經達到──讓姚家那對老天真順利擺月兌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余生──婚姻關系其實已經可以取消了,可是讓她在這危急時刻棄他不顧,她真的不忍、也不舍。尤其想到他要一個人面對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顆心又煩又亂,連心跳都失了它原本應有的節奏。
房內的氣氛在姚瑤的沈默中變得黏稠而凝窒,空氣彷佛被一點一滴抽走了,讓丁絡和姚瑤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最後,他受不了這種壓抑,站起身打破了這份靜謐。「保重,小瑤,這幾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們……再見了。」
她抬眼望著他,那憨厚的臉龐上蓄滿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燦燦的虎目,筆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窩。
她一顆堅硬的心軟了、化了,有一種想要把他摟進懷里,小心安撫的沖動。
他突然傾過身子,兩手慎重地捧起她的臉,一個吻,如羽毛般溫柔、深情更勝大海,輕輕地印上了她的額頭。
他的唇感受著她額頭的肌膚,滑滑女敕女敕,彷佛還帶著陽光的氣味。
他知道這一吻後,他們就要別離,他將回到台北,投入與丁兆對抗的戰場,而那是一場幾乎穩輸無贏的戰役。
可是吻著她,他的心情非常地平靜,完全沒有那種將要面臨失敗的挫折感。他只覺得這一輩子可以遇到她、認識她,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他滿足了。
一吻過後,他拍拍她的肩膀。「過幾天我會要律師將離婚證書寄給妳,等妳簽完名再寄回來給我,然後,這場游戲就結束了。」說完,他轉身便走。
房內,姚瑤撫著額頭,呆怔地望著他突然變得巨大無比的背影逐漸消失。
她的額頭在發燙,心髒鼓動得像要爆裂開來。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體驗過,可是它的恢宏和巨大卻震得她整個人不停地發抖。
她有一股想要把丁絡追回來的沖動,可是追到他之後,她又要說些什麼呢?
她不知道,心頭一會兒焦躁、一會兒甜蜜,又忽而羞窘,酸甜苦辣全都攪和成一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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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第二天,姚瑤就收到了丁絡委托律師寄來的離婚證書。
他這麼急迫的行動讓她聯想到他和丁兆的對抗必定是慘烈無比,他才會這樣緊張地要跟她撇清關系,免得丁兆的怒火波及到她身上。
她那對天真的父母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成天叨念著她為什麼不叫丁絡一起回家吃飯?這女婿跟岳父、岳母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總是親戚,多多走動有助感情交流嘛!
姚家父母還指望著丁絡給姚家的公司賺大錢昵!他們哪里知道那家公司根本就還沒開成,甚至,他們投資丁兆的全部家產也只剩一半,都被姚瑤設了信托,不準他們任意使用。
丁絡本來是想把姚家全部的損失都補足,但後來姚瑤看到新聞,那些傳媒都以大篇幅報導丁家少爺自立門戶,準備在商場上大展拳腳,說他不靠祖蔭,是現代好青年的楷模。
姚瑤只覺心神都喪失了一半。她不是媒體,看事情就看外表,她曾經是丁家事件的參與者之一,她知道,所謂丁絡的自立根本是被丁兆逐出家門,而這極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為以姚瑤的能力,她根本沒有管道再去了解丁兆和丁絡父子間的仗到底打得有多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