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依心頭一緊,竟覺得與他親密異常。
這是之前他倆一起出生入死、調笑嬉鬧……就算是在床上,兩人貼合得密不可分時,也感受不到的親密味道。
好像……他們的骨血是相連的,無形中有一條線將兩人系到了一塊兒。
這不是說先前她對他毫無感覺,事實上,她對他一直頗有好感,否則也不會以身相許了。
但那種好感又與此刻的親密無間不同。
之前的是心動,現在則是靈魂都圓圓融融地與他合在一起了。
她看小寶寶時也有這樣的感覺,這真是好奇怪的滋味。
「我的抗壓性有那麼差嗎?會連個生產都受不了?」她斜睨他一眼,原本死寂的眸子,現在星輝點點。
他一時瞧得是既感動、又感慨。
以為得費上二、三十年的時間才能在她荒漠般的心田里植下一株情苗,他也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了,怎料得到,一個孩子的降臨竟讓那片荒漠提早飄起了細雨,點點青翠開始取代了漫漫黃沙。
丙真是為母則強啊!
不過也讓他又硬生生地灌下一大瓶醋!反正在她心底,不管怎麼樣,他杜皓天就是比不上一個連牙都還沒開始長的臭小子!
「我知道妳很有本事,可我也不賴。」他微帶酸意地說。「信不信我可以猜出妳心底的困惑?」
「噢?」她挑起了黛眉。
他自信滿滿地挺起了胸膛。「妳正在想,血緣相系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倩?為什麼產子前和產子後,妳看我、看孩子、看這世界的種種想法都起了變化,對不對?」
看來他很聰明嘛!「那你說說,所謂的血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問。
他很快樂地一聳肩。「不知道。」
她翻一下白眼,躺下,不想再理他了。
「喂,妳好歹听我說完.要睡再睡好嗎?」她這樣他很沒面子耶!
「我听著。」但她拉高了棉被,大有他再廢話連篇,她就立馬見周公去,再不與他閑嗑牙了。
「我是很認真地在跟妳討論人生的大道理,但妳卻擺出這種態度,很污辱人耶!」
她只說了一句話就堵死他。「產婦需要大量的休息。」
他窒了口氣,哼哼了半晌。算她狠!
他清了清喉嚨,反問她︰「妳覺得外公對我們怎麼樣?」
「無微不至。」
「可是我打出生起就沒見過他,兩個幾乎完全沒有相處過的人,為什麼可以一見面就傾心相待?」
「你是他獨生女唯一的孩子,就等同于他僅剩的後嗣,他不疼你,要疼誰去?」
「我知道外公疼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孫子,但妳想想,從我們與外公相遇開始,他可曾懷疑過我們的身分?」
「他也許沒有對我們大加盤問,但肯定做過一番調查。」這一點龍依是很有自信的。畢竟朱世紳是何許人也?倘若會如此輕信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那他也未免太無能了。
「我知道外公對我們的來歷做過調查,很可能我們一路從美國逃向墨西哥,最後在龍門的幫助下抵達台灣的種種事件,他都了若指掌。更有可能,他也驗過我的DNA,所以才會對我如此放心。不過妳別忘了,外公去美國找周問添討我父母時,周問添找來一男一女,形貌與我父母一般無二,外公也對他們做過各項檢驗,結果全都證明了那是我父母無誤,但外公卻一口否認了他們的身分。為什麼?同樣的檢驗擺在妳我二人的身上,外公就信,擺在另兩人身上,外公卻听也不听,這總有個理由吧?」
對啊!這其中的因由她確實沒有想過。為什麼朱世紳就是相信她和杜皓天,卻硬是不信周問添找來的那兩個人呢?
要說真憑實據嘛,這世上有什麼會比DNA的檢驗結果更能確定雙方的血緣關系?
但事實上,朱世紳對于周問添交出來那兩個人的通篇廢話半句都不信。
他依憑的又是什麼呢?
登時,龍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第八章
龍依突然變得沉默了,一天里話講不到十個字,時時刻刻都像在發呆出神中,眾人不禁懷疑她是得到了產後憂郁癥。
甚至有醫生建議,像她這樣的產婦,不宜親自哺育、教養孩子,最好是另外找保母,並改以牛女乃喂食。
然而朱世紳和杜皓天都不當一回事,反倒急死了一班醫生、護士,就擔心萬一小嬰兒給折騰出什麼問題,那大名鼎鼎的朱老太爺會狂性大發,讓整家醫院的人給他的曾外孫陪葬。
不過朱世紳倒是頗自信本身的看人眼光,龍依不是那種嬌嬌弱弱、走兩步路就喊累的溫室花朵。
他知道這個孫媳婦個性剛強,沒有這麼容易被壓力擊倒。
而杜皓天,也是太了解龍依了,知道她正鑽進牛角尖里,給她點時間想想便會突破,你伸手想幫她,她還嫌你多事呢!
她已經太習慣凡事自己來了,因為她童年吃過太多苦,所以養成不信任人的性格。
這種事是急不來的,他也不逼她,偶爾點她一下就好,否則只怕逼得太急,她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他哭都來不及。
朱世紳和杜皓天都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安心地放她一人獨自思考心里的疑惑。
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會抱著孩子爬上醫院頂樓,就坐在那高高的天台上,兩條腿晃悠、晃悠地搖著。
整個醫院大地震,上自院長、下至病人,個個都以為她想不開要自殺了。
一連串的奪命連環叩將朱世紳和杜皓天喚來,只希望這兩位老大有能耐化解危陵,否則……唉,那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責任呀!
朱世紳和杜皓天來到現場,見龍依抱著孩子正凝視著蒼藍天空,死寂的眸底恫現在是星輝閃爍、精神奕奕。
朱世紳回頭給了那院長一記爆栗。「王八蛋,你說誰要自殺?看清楚,那是要自殺的人會有的眼神嗎?」
杜皓天飆著輪椅飛到龍依身邊。「我說龍依,妳要看風景能不能選別的地方?妳就這樣坐在這里,那些醫生、護士全給妳嚇壞了。」
「登高才能望遠,你不知道嗎?」龍依橫他一眼,不過也馬上如他所願,抱著孩子站起來,隨他來到眾人身邊。
朱世紳開口︰「小丫頭什麼事想不通,說來听听,別再成天裝悶葫蘆了。我和皓天了解妳,不過旁邊這些家伙可是心髒都快被妳嚇得麻痹了。」
龍依歪著腦袋又想了想。「老太爺,你為什麼不懷疑我和杜皓天的身分?你難道沒想過寶寶可能不是他的骨肉,也許是我跟別人有的?」
「喂喂喂……」這是對他男性自尊的極大污辱,杜皓天開口了。「這孩子百分之百是我的種,我敢肯定,妳休想賴帳。」
朱世紳只覺得頭好暈,這些年輕人的腦子到底都在想什麼?難怪老听人說「三歲一代溝」,以他的年齡,和龍依與杜皓天之間的距離已經相差十萬八千里了吧?
他也懶得解釋,只是抱過孩子,轉頭交給院長,並對他耳語幾句。
院長會意地點頭離去。
朱世紳這才對著龍依招招手。「小丫頭跟我來。」
杜皓天也很好奇外公玩些什麼花樣,自然亦步亦趨緊跟在旁邊。
三人來到嬰兒房,隔著一大片玻璃看著里頭的五十二名嬰兒。
此時,所有嬰兒床上的名牌都被一塊白布遮蓋起來,每個嬰兒身上都蓋著同樣的雪白毯子,只露出一張粉女敕小臉蛋。
朱世紳指著玻璃窗,向替龍依接生的醫生問道︰「楊醫生,你能認得出在這五十二名嬰兒中,哪一個是我的孫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