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悔沈默,似無所覺,只顧修補他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人偶。
「出去。」伊靖染趕人趕得更理直氣壯了。
「伊不悔——」被推著步步離開客廳時,她忍不住跺腳瞠叫。「你真的要讓你父親把你的人偶賣掉嗎?」
「做人偶不賣,要干麼?」有利益回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一點是,伊靖染希望兒子和自己的未來能因為「人偶師」這項頭餃而獲得基礎的保障。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死命地捉住玄關的穿衣鏡,齊珞薰就是不肯走。「不悔兒所做的每一尊人偶都是他的心血結晶,不是區區幾塊錢就可以評價的。」
「這是當然的。我會請個經紀人來幫伊侮經營他的藝術生涯,至於要如何做,就不勞你費心了。」終是自己的兒子,伊靖染難道會害他?神經病。
聞言,齊珞薰整個人驚呆了。「你這樣胡搞是想把不悔兒害死嗎?」
「就是不想他未來失衡,我才會替他做這許多。」懶得跟小女孩多費唇舌,伊靖染強硬地將人給推出了大門。
「不悔兒——」齊珞薰尖叫。
「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家人賣掉的。」伊悔終於將人偶的斷臂修好,有空閑說話了。
伊靖染一時呆若木雞,他作夢也想下到伊悔會這樣大剌刺地說出自己的「瘋病」。
完蛋了!他幾乎可以預見這女孩回去後,會怎麼跟家人提起伊悔的不正常,數日後,謠言漫天飛舞,他平靜的人生再度崩潰。
然,齊珞薰的反應卻大大地超出了伊靖染的預想。
「你听見沒有,不悔兒的人偶是不賣的。」她乘機鑽過伊靖染腋下,來到伊悔身畔。
伊悔憐惜地將人偶抱在懷里。「爸爸,你不是很希望媽媽能夠回來嗎?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將『她』尋回,你為何要我賣掉『她』?」
伊靖染渾身發抖。「那是個人偶,那不是你媽媽。」伊悔瘋得太厲害了,他該怎麼辦?他要如何做才能阻止這項變故,保護他平靜的生活不被破壞?
可惡,這輩子他受的苦還不夠嗎?上天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他?
「它是。你看清楚,這不是媽媽的臉,又是誰?」微舉著雙手的人偶像正準備將某人擁入懷中,它的眼神充滿憐寵與慈愛,完完全全是伊悔夢想中的母親。
「你母親有血有肉,會哭會笑,她不是尊冷冰冰、硬邦邦的人偶。」伊靖染大叫。
抱著人偶,伊悔有一瞬間的失神。
但下一秒,他迅速反應過來。「這是使用質材的問題。爸爸請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做出徹底符合你要求的『媽媽』。」
伊靖染倒退一步、又一步,突然,他轉身奪門而出。
他沒辦法再面對如此瘋狂的兒子;伊悔瘋了,他沒救了。而他自己的人生也將從此黯淡。
「你爸爸怎麼了?」客廳內,只聞齊珞薰納悶的聲音響起。
伊悔沈默不語,腦海里一逕地轉著,還有什麼質材是他沒用過的?
打六歲起他就想要創造一個家,里頭有爸爸、媽媽、兄弟姊妹,大家整天嘻嘻哈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這個願望永遠不會改變,永遠、永遠……
第六章
燦亮的金芒像調皮的精靈,在伊悔的眼皮上躍動著,驅走睡意,帶來清明。
打個呵欠,他睜開眼,迎上一張笑靨盈盈的臉,靈動的黑眸里滿蓄著慈悲。
「早安,媽。」薄唇微勾,他笑著擁住了對方。柔軟的觸感、溫暖的體溫,真好,像個活生生的人,只除了一點。
他眉頭輕皺,又用力抱了人偶一下。
斑中畢業七年後,今年已經二十五的他,制造人偶的功力又較先前進步許多。
他已找出可以表現出人體肌膚的柔軟度與體溫的質材,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就是沒辦法給「她」一顆躍動的心靈。
「人心」到底要如何制造?
斂眉沈思,他想了好久、好久,直到——
「早安,不悔兒。」一條縴細的人影撲過來,將他壓倒在床。是齊珞薰。
她的身子緊緊貼著他,一股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躍入耳畔,他凝皺的眉頓展。
就是這個,他渴望多年卻始終不可得的東西。
忍不住,他圈緊她的腰,更靠近地傾听她的心律。
怦咚、怦咚、怦咚……每一下都像正擊入他的心坎里。
不知不覺,他被迷住了,薄唇揚起一抹滿足的笑弧。
如果可以永遠听著這心跳聲入眠該有多好?他想。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他抱著她,怎麼也不想放。
齊珞薰也不打擾他。他們認識已十年有余,大約三千多個日子、八萬多個小時,她很清楚,伊悔此舉並無輕薄之意,他只是寂寞。
說來說去,都該怪他那個無情無義的爹。
打七年前,伊悔拒絕出售他親手所制的人偶後,听說伊靖染就再沒踏入這棟屋子一步,偶爾來通電話,也只是關心伊悔是否改變了主意,願出售人偶。
狽屎!若非看在他總是伊悔父親的分上,她早想辦法找到他,痛快地將人扁一頓出氣了。
拳頭不由自主緊了緊,一想到伊靖染,她向來就不大好的脾氣更輕易燃成烈焰。
原本一臉恬適擁她入懷的伊悔,舒展的眉峰在察覺出她氣息變化的瞬間,又拱了起來。
他輕輕推開她,眼底有著清晰明顯的煩躁。
從小在眾人的注目中成長,他有著比外表更為敏感的性情,尤其當那份波動是因他而起、或沖著他而來時,影響更深。
平常他會武裝自己,讓性子里潛藏的冷靜與淡漠徹底發揮,將所有的不快隔離在外。
但面對齊珞薰時,他很難做到這一點,因此受到的沖擊更大。
他不喜歡這種現象,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而齊珞薰也知道,所以打認識他後,她很努力地修身養性,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較之他的冷漠,她終是沖動許多。
「對不起。」吐吐舌,她老實招認。「剛才進來的時候,發現原本擺在廚房的骨董桌椅不見了,猜想八成又是你老爸手頭緊,派人搬去賣了,心頭就有些不爽。」
「那是他的東西,他要如何處理是他的事,關你什麼事?」他起床準備著衣,閃亮的金發已披到背部,隨著他每一個動作,飛揚舞動出一幕幕璀璨光華。
她忍不住看呆了,明明月兌離少年期的縴細後,他肩厚了、胸寬了,圓潤的臉龐也凸出些許稜角,不似當年的靈秀逼人,反增添一抹英氣。
但他的動作依然優雅迷人。
進入社緩 ,她眼界變得寬廣,各式俊男美女也見得下少,不過就是沒一個有伊悔這種眩人耳目的光采。
他的魅力是自體內散發出來的,活月兌月兌就像個打圖畫書里走出來的王子,任外界風狂雨驟,他永不受影響。
好美、真的真的好美——
「齊珞薰!」一個殺風景的聲音打斷她的旖旎美夢。
齊珞薰像自雲端狠狠墜下,摔得鼻青臉腫。
惱羞成怒,她沖過去,打開陽台上的落地窗,對著下方的人影大吼。「叫什麼叫啊?吵死人了!」
「你以為我愛叫啊?你已經上去半個小時了,到底要不要下來?我上班快遲到了。」嚴鑼跳腳。
這個師妹,原以為畢業後,一班同學各分東西,她跟伊悔的孽緣也該結束了,想不到兩人依舊糾纏不清。
大學、公司,她全就近選擇北部;明明是住宿舍,卻又三天兩頭往家里跑,不過不是為了探望家人,而是放心不下伊悔,特地回家準備些生活雜物去給伊悔用的。害他這個大師兄老是為了接送她而延遲工作,都快被學校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