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人生性怯弱,這一生是受不得太大傷害的,這件血海深仇勢必不能對她言明,加上她依賴于書令得緊,沒爹就不想活了,為了依人終生幸福著想,得給于書令一點警告,要他明白,一錯不能再錯,否則天容他,她也不容。
「屬下一回去就向二小姐說出實情,請大小姐原諒。」于書令縮得像只可憐的落水狗。
「不必了!」霍青蓮十指連彈,分別擊中了他胸前三大要穴。
「咳!」于書令只覺胸口一痛,張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今日一役,前塵舊事一筆勾消,姓于的。」她身形好快,前一刻還軟倚在樹干上,眨眼間已來到于書令面前,伸手揪起他的衣領。「依人要是受了什麼委屈,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將你挫骨揚灰,你最好小心點兒!」
「屬下知道,屬下會善待二小姐的。」于書令撫著胸口,面色慘白。「屬下謝大小姐不殺之恩。」他後退一步,彎下膝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你滾吧!」霍青蓮不想再看他一眼,幾個起落,離開了天牢。父母在天之靈應該也會贊同她的做法吧?人死不能復生,但還活著的小妹,她的未來幸福卻是可以預期的,為了依人好,她自信沒做錯。
她突然好想方悠然。這一回多虧了他,才能化解她滿腔的深仇大恨,心靈不再被全然的仇怨給佔滿,才有余裕品味他始終默默守候、深情相待的好。
霍青蓮發足奔向方府。他說過會永遠等著她的;她要回到他懷里,不管她僅剩的生命有多少,在余下不多的日子,她都要與他一起過。
霍青蓮簡直不敢相信,在方府里等著她的竟是官府無情的封條。
方家被查封了,昨日還氣勢宏偉的大宅邸,沒過多久,竟成落魄一空屋;閑人的指指點點毫不留情地傷害著它,讓它的豪華在轉瞬間消失殆盡。
「這位官爺,方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啦?為什麼要查封它?」憂心如焚的霍青蓮顧不得禮教,欄住一名執行勤務的官差倉皇問道。
「方悠然欺君犯上,皇上下令要誅他九族啦!你……」官差惡意地攫住她的手。「該不會也姓方吧?」
霍青蓮眼神一冷,掌刀一劈就將行止不軌的官差劈飛了老遠。
「來人啊!有人蓄意滋事,快捉起來。」同行的其余官差,見霍青蓮身手了得,紛紛持刀拿劍圍了過來。
霍青蓮不想與他們多做糾纏,一個閃身掠上屋頂,再一提氣,便將追捕的官兵甩得老遠。
她得好好想想,為何備受皇上恩寵的方悠然會忽然犯下斯君大罪?就算他真做錯了事……她想起日前在方府見到的皇上,擺明了將方悠然籠得無法無天,怎舍得真撤他的官、砍他的頭?這其中必有因由。
飛掠的腳步不曾稍停,不多時又回到方離開的天牢。四周守衛依然嚴謹,以她一人之力,想救方悠然是不可能的;該怎麼辦才好?
她憂急地望著天牢。這麼一處陰暗、森詭的地方,方悠然被關在里頭,會不會吃大苦頭?
霍青蓮雙手忍不住環著胸膛發抖,從前不論她如何難過都有他堅實的懷抱可以依靠的,如今……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堅強,之所以有勇氣度過被親如手足的「黑風寨」兄弟背叛的痛苦;體諒于依人認賊做父的無知;進而放過于書令以求保障妹妹的未來幸福——全是因為有方悠然在。
他溫柔體貼,不僅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還苦心教導了她何謂真正的堅毅;因為有他,才有現在昂首于天地間的她。
他教會她懂情、知愛;他讓她重新嘗到了信任人的喜悅。好不容易她才下定決心要愛他的,他怎能在此刻離她而去?
命不長久的人應該是她!張鐵嘴說過他一生富貴無雙、福壽綿延的,為什麼他會落到如此下場?
「啊!」霍青蓮驀然想到于書令的無罪開釋,他是因為發箭誤傷方悠然才入獄的,如今卻被釋放出了天牢,這代表什麼?
方悠然裝瘋賣傻企圖辭官的把戲被拆穿了,皇上就是因為這樣才降了他的罪?
「天哪!」一股惡寒從心口竄到腳底──是她,全是她求他救于書令才會這樣的,他一定是為了讓皇上下旨開釋于書令,才會自露馬腳,惹惱皇上,被下獄論處。
不行!她得找皇上說清楚,他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有錯,但他為皇室立下恁多的汗馬功勞,功過相抵,他也罪不至死啊!
皇上若非要人填命來彰顯皇室威嚴的話,罪魁禍首是她,應該斬的人也是她才對!
陰鷙的夜總是容易造就出沉郁的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連半絲月光、星光都不見的夜晚,再意氣風發的人都難免要被黑暗給捕獲。
「皇上。」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後,已經很久不見這年輕皇帝的愁容了。在打倒武媚娘後,他一直氣勢勃發地帶領一干臣下重建大唐盛世,如今,天下太平,人人都夸他是自唐太宗以降,另一賢明聖君,他的確是,因此更加威武得不可一世;然而,所有的威風在今晨下令處斬方悠然後,全都消失無蹤,現下,他只是個郁郁寡歡的普通人。
「高力士,你跟在朕身邊多久了?」身穿龍袍的聖君近乎無措地開口。
斑力士幾乎要為他的主子心疼。主子自幼天縱英才,行軍打仗時是吃過不少苦,但通常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東西,憑他的能耐都有辦法得到,只有一樣例外,那便是方悠然。
「皇上,奴才跟著您已近二十載了。」
「你說朕是個什麼樣的人?」
「皇上仁德賢明。」
「但卻留不住一顆人心。」人人都想當皇帝,但真正登上了龍位才知道坐在那里有多孤單、多寂寞。文武百官、千萬子民,人人看中的不是他李隆基這個人,他們期待的是他的權勢、賞賜;這世上若說有誰真心喜歡那單純的李隆基,怕只有方悠然一人了。
這曾經結義、後來恩斷義絕的小弟是他在這深廣如海的皇宮中,唯一的一盞明燈,他不奉承,也不阿諛,純然做著他自己,讓他是既欣賞,也佩服;喜歡方悠然,因為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才能享受到單純的快樂,來自心靈,而非外物。因此他費盡心思想將他留下,結果卻……唉!誰說做皇帝好?還不是一樣身不由己。
「皇上可是惦記著方悠然?」打小就跟著皇上,皇上的心事高力士豈能不清楚。
「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身為臣下,如何能言君錯?高力土只得把頭低下。「皇上何妨再給方悠然一次機會?」
「高力士,君無戲言,朕豈能出爾反爾?」袍袖一揮,皇帝的臉上同時閃著恨意與憂愁。固執的方悠然;教人難舍的方悠然;可恨的方悠然;義薄雲天的方悠然……愁與恨、愛與怨,全都是為了他。
「身為一國之君是不能出爾反爾,可就能殘殺忠良嗎?」清冷的怒斥從天而降。
「大膽狂徒,竟敢夜探皇宮?」高力士急忙護在皇上身前。
皇上定眼細瞧這突然出現的女子。「是你,朕在方府見過你,你叫……」
「民女霍青蓮。」霍青蓮只把手一拱,當日敬他賢明,對他跪拜;如今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已沒資格承受君主之儀。
「大膽,見到皇上竟不下跪?」高力士怒吼道。
「青蓮雙膝只跪明君。」她惡狠狠瞪著皇上。
「你……」高力士幾乎氣炸心肺,正想招來禁衛軍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