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悠然舉箸吃了半碗飯,見她依然坐在床上無聲無息,愛嘲諷的嘴不自禁又癢了起來。
「嘖!咱們府里的廚子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這一道道藥膳,或補身,或益氣……搭配得恰恰好,讓傷者食用後,不僅得以滿足口月復欲,又能相得益彰地調理傷口。下回得叫自在給大廚加點兒跟兩才行,難得他這麼用心啊!」
話落,就見床上玉琢也似的雕像緩緩動了動。霍青蓮功行一周天,順利圓滿地收了功,下得床來,漠然端起碗筷,吃將起來。
靶覺上,她似乎完全不將方悠然放在眼里,不管他說些什麼話、做些什麼事,她都當他是透明的;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不僅在意他,根本是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她的心本來已經死了,只剩一具行屍走肉留在人間等死。可自從他強搬進她房里後,她的意志又慢慢回來了,只憑著一股不服輸的精神,她努力養傷,發誓非將他趕出房門不可。
吃完了飯,她又回到床上運功調息,努力的程度可以說是生平僅見。
不過,也因為她如此不分晝夜的調息養傷,日前被「黑風寨」兄弟襲擊所留下的傷,已約略好了八成。
再度功行一周天,她俐落地跳下床鋪,走出戶外,試著舞練一趟拳法,以測驗自己的功力究竟恢復了幾成,是否有把握趕走方悠然那討厭鬼了?
方悠然好奇地打開窗戶,探頭窺視。見她練完一趟拳,不得不佩服她韌性驚人,短短三、五天,不僅傷勢大好,功力還隱隱有往上提升的趨勢;若能有個名師指點她,假以時日,她的成就定不在此限。
「嘖嘖嘖!好一招……」霍青蓮听他有意評論她的武功,忍不住收住了拳勢,倒想听听他對她武功的評價。想不到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字一句都要損人。
「那樣的花拳繡腿,你想用來打蚊子嗎?」
她俏臉脹得通紅,憤怒的眼恨恨地瞪著他。
「不服氣啊?」他撇撇嘴,又擺出一副目中無人的狂妄貌。「唉!我也知道忠言逆耳,無奈我這人就是太誠實,永還學不會說謊;尤其對象的拳術又真的很糟,下盤不穩、出拳無力,每一跨步,總是不自覺地向右傾……這麼多缺點,我怎能視而不見呢?」
霍青蓮轉過身子,直氣得全身發抖。她的功夫哪有那麼差?從前在「黑風寨」里的時候,她的武功好歹也列入前十名的;那可惡的臭痞子竟敢瞧不起她,再練一套腿法讓他瞧瞧厲害!
「笨蛋,你的馬步是那樣練的嗎?」不知何時,方悠然已出了房門,坐在花台看她練功。每瞧見她武功上的破綻,他就拾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她錯擺的肢體,以導正她的姿勢。
霍青蓮練得香汗淋灕、氣喘吁吁,但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她硬是咬牙這麼練下去。不知不覺中,許多過去她覺得窒礙難行的地方都被他點通了,一招一式使得越來越順暢。
「哈!」沉聲大喝一聲,她劈下一掌,園里一株胳臂粗的樹木竟應聲而斷。
她嚇了一大跳,一時穩不住身子倒退了幾步,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怪了!她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
錯愕的視線旁移,定在方悠然臉上,他正對她綻出一抹溫柔似水的淺笑。她忍不住俏臉一紅,尷尬地撇開頭去。
氣氛就這麼曖昧地回旋、沉積著,時間緩緩流逝,不久後,不只她臉紅了,連方悠然古銅色的面龐都浮現一抹幾不可見的暈紅。
花園里,或高或低的樹木上掛著十來只酒罈。
霍青蓮一身勁裝,靈巧的身影在樹木間騰移飛舞著,須臾,身形越來越快,幾乎要追過人類的視線限度時,樹上的酒罈一只接著一只被擊個粉碎。
她收拳看著自己苦練多時的成果。真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日,她的功力又更上一層樓了。這都是方悠然的功勞,雖然討厭他,但她仍然不得不承認,沒有他的指點,她休想進步得如此快速。
不過她也不會因為這樣,就答應和他同居,苦練武功就是要將他趕出房門,這一點她死都不會忘記。
霍青蓮邁著自信滿滿的腳步走到房門口。就是今天了,她要用這一雙拳頭將方悠然打出她的房間。
「嗚嗚嗚……」耳畔突然接收到一陣低低的抽泣聲,是從于依人房里傳出來的。
霍青蓮黛眉一皺。唉!這依人妹妹怎麼又哭了呢?她真是好嬌弱,教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真不知該如何保護她才好?
「依人妹妹。」她走過去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門。
恰巧雷春花帶著兩顆黑眼圈拉開了房門。「她哭了一夜。」換言之,她又被吵得一夜未眠。
「抱歉!」霍青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直覺于依人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不能不管。
雷春花搖搖頭,大異於粗獷的外表,她其實有一顆善良敏感的心。「她只跟你說話,你安慰她一下吧!」
「我會的。」霍青蓮頷首,雷春花又退回房里補她的回籠覺了。
適時,于依人輕輕拉開一條門縫。「青蓮姊姊……」探出來的是一張慘不忍睹的素白嬌顏,兩顆通紅的眼珠子,明白宣示了她哭泣一夜的成果。
「怎麼了?」心情不好讓霍青蓮拿不出昔日的好耐性,只能用短短的慰問表示她對她的關心。
于依人扁扁嘴,抽泣了下,撲進霍青蓮懷里放聲大哭。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家里的佣人偷偷來給她報信,說皇上已下令將于書令擇期問斬。天哪!她爹爹就要死了,但……爹爹明明無辜的啊!方悠然又沒有成癡,為什麼要斬她爹爹?
她想懇求方悠然救她無辜的爹爹一命,又沒膽開口,想去跟皇上說方悠然的癡呆是假的,又不敢去……她沒用,除了哭,什麼事也做不好!
「青蓮姊姊……」低低的啜泣聲把霍青蓮的心都給哭擰了。
霍青蓮擁著她,無奈地長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依人活得苦,她何嘗不是?世間恁多無情事,真不曉得世人為何還汲汲營營於長生?像她,她覺得生命一點兒價值都沒有,寧可早早死了,省去煩心。
「依人妹妹,你有事可以跟我說啊!」
她搖搖頭。「誰也幫不了我!」除了方悠然外,偏偏她好怕他,根本不敢去求他。
她不肯說,霍青蓮也沒轍,只能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等她哭累了,再扶她上床休息。
這一折騰,已過了一個時辰,當霍青蓮再回自個兒房間,正好瞧見方悠然在收拾包袱,準備離去。
賭著氣,她還是不想跟他說話,只是睜圓了一雙水靈靈的疑惑秋瞳瞅著他。
方悠然自懷中掏出一片破的酒罈碎片。「我不想落得跟這酒罈一樣的下場,所以這回就當你贏了,我自個兒走。」如同來時那般突然,他的離去也十足地瀟灑,收拾好包袱,揮揮手,就這樣走了。
房里獨留下霍青蓮,望著忽然變空曠的房間。不過少了一個方悠然,竟變得這般寂靜,靜到……彷彿有一抹孤單會趁隙而入,奪去她的生命。
忍不住覺得冷,她雙手環胸癱軟在椅子上。為什麼會這樣?不過是一個討厭鬼,她卻……戀戀難舍。可惡,為什麼會這樣?
「悠然……」低喚一聲,想不到心里對他的渴望,竟已大到突破理智。
「是你在叫我嗎?」驀地一顆大頭從門邊探了進來,可不就是那方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