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這樣就算了,我們不會放過你的,這一輩子你別想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一輩子啊!那是多久?在即將昏過去之前,小胤風疑惑地想著。一天嗎?還是一個星期?一年……他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打他?那他會很痛的,不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反抗,因為這是他欠他們的,他欠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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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很高,目測最少有一八五,濃眉打眼,深峻的五官就像是工匠拿鑿子在岩壁上雕刻出來的那般僵硬、冷然。
他擁有決定性的存在感,像座山,教人無法忽略,但他的氣質卻仿似空氣;黑黝黝的眼宛如兩只空蕩蕩的深潭,氣息是冷的、血是冷的,連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若非他寬廣胸膛上的持續起伏,沒人會懷疑發隨時隨地會消逝。
這個矛盾的男人就是崔胤風,二十五歲的崔胤風。
在崔家,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他已經生活了二十五年;自五歲那年母親將他拋棄後……不!正確點說,他是父母都不要的累贅,是崔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污點的。
他本不該在這座大宅子里生存的,但諷刺的是,崔羽、崔傲那對與他有著害母之仇的異母兄姐,卻獨排眾議將他留了下來。
他們要他償還一輩子的債。一輩子?小時侯他不懂,還以為「一輩子」終有過去的一日,但是現在他了解了,那是一段無限期的折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至此,他也死心了。就還吧!直還到他進棺材的那一刻為止,「仇恨」總會消滅……
反正他也無心了,無心、無感就不會覺得痛,而他,就是這樣活著,卻又不存在的人。
「小少爺。」老管家遞過來一條毛巾。外頭風大、雨大的,誰不想躲在屋里舒舒服服的?偏偏這位小少爺,個性與眾不同,每天不論陰晴,都非去跑它個十公里不過癮。唉,分明是在折磨自己嘛!
「我不是少爺;這屋里只有一位少爺。」冷淡的語氣中不帶一絲起伏,崔胤風甩著一頭一臉的雨水往二樓臥房里走。
老管家照例只能嘆氣。這宅子大概是被下了詛咒,老爺沒個老爺樣、小姐不象小姐,而兩位少爺……唉,不說也罷!
誰說富裕好?豪門望族里的憂郁才多呢!
崔胤風一手打開了自己的臥房門。
「呀——」一陣女人的驚呼直沖過來。「你想干什麼?」那埋在男人胸膛里的臉蛋雖瞧不清楚,但大片赤果果的雪背卻明示了女人的身無寸縷。
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是赤果的,他五官清俊、修眉鳳眼,只是那眉兒、眼兒盡數寫滿了邪氣。
他伸手扒了扒烏溜溜、長及肩背的頭發,譏諷的唇輕撇著。「我還不知道你有看人辦事的興趣呢!怎麼樣,別說我這大哥不照顧你,我們才正要開始,歡迎你來參一腳。」他就是崔傲,曾經是名門貴公子,目前則是掌管北台灣黑道的大哥大。
這種轉變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救藥的墮落,而一切的開端就在崔胤風踏入崔家門的那一天起,可想而知崔胤風心底的愧疚有多深了。
他深深鞠一個躬。「不敢打擾少爺辦事。」是的,他從未喊過崔羽和崔傲大姐、大哥,心里虧欠的擔子太重了,他開不了口。
崔胤風面無表情地走到衣櫃旁,拿了套西裝後,從容離開臥室。總有地方可以更衣的,崔傲既然喜歡這間房就讓給他也無妨。
「如何,他的冰塊臉垮了嗎?」躲在被窩里的女人轉過頭來,面容竟與崔傲有八分相似。她就是崔羽,一個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現在統領著南台灣的黑道幫派。她也「墮落」了,罪過當然也是要算在崔胤風身上。
「沒有!」崔傲不知自哪兒模出了一本筆記本,隨手記上一筆,「這是咱們第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了。」
遵奉母親的遺命,他們姐弟這輩子都要欺負崔胤風為死不瞑目的白閔柔報仇;不過那小子真是一點被害者的自覺都沒有,不管他們如何欺負他、作弄他、折磨他……一張冰塊臉始終沒變過,害得兩位加害者面子都丟光了。
所謂「欺負」就是要教人心生畏懼嘛!崔胤風如果肯哭一哭、求饒,或許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偏偏他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卻似百齡老翁般心止如水、古井不揚,端地悶到最高點,氣死崔羽和崔傲。
「我就說你這主意爛吧!」短發俏麗的崔羽赤果著身子起身,無視于崔傲在場,便光明正大地著起衣來。「什麼找個女人到他房里辦事可以嚇他一大跳,羞辱羞辱他,還急巴巴地拉我來演這場秀逗戲。結果呢?人家眉毛都沒抖上一根給你看,白痴!」
「你又多厲害了?別忘了,這一萬八千九百一十八次的失敗紀錄里,有一半是你的杰作。」崔傲賴在床上不想起來了。崔胤風是個律己甚嚴的男人,他的床單每天換,被褥也經常曬太陽;不象自己的,都是女佣洗完、放在烘干機里烘干的。這里的床有陽光的味道,很舒服。就跟崔胤風搶過來吧!反正他不會違逆他的意思。
「我當然比你厲害。」崔羽一身皮衣、皮裙,露出來的肉絕對比遮住的多。「教你個乖!要欺負一個人,就要朝他的弱點下手,這樣他才會怕,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哦?說來听听,你又干了什麼好事?」
「我調走了他最欣賞、最得力的女秘書。嘿!今早要開股東會議,沒那個小女人幫他整理資料,他鐵定要在會議上丟臉,而且他要知道自己又害了人,八成會難過得吃不下飯。」
「是嗎?」崔傲不大相信。「大國中開始我就立志搶光他的女朋友,這麼多年來,也沒瞧他傷心過半次,又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秘書難過?」
「這個秘書跟了他五年,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定會難過。」崔羽很有把握似的。「怎樣,要不要跟我去看熱鬧?」
崔傲挑了挑眉,雖然崔胤風的床躺起來很舒服,但能看冰凍了二十年的冰塊臉融化,更有意思。
「當然去。」他從床上跳起來,沒穿衣服,就這麼大刺刺地晃出了臥房。
「呀!」佣人們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又男又女。
崔羽又搖頭又嘆氣。「這才像正常人的反應嘛!」一般人突然看見一個赤身露體的人都難免大吃一驚,只有崔胤風……唉!他果然是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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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車停靠在站牌邊,一棟曾經是白氏企業、後改為崔氏,二十年前又改回白氏企業的大樓就聳立在馬路的對面。
自從白閔柔去世後,白家就收回了所有產業,崔加鼎則被架空成掛名總經理,之所以沒有對他落井下石,全是看在崔羽和崔傲份上。這兩個孩子雖然姓崔,但總有白家一半血統,不能教他們因為那無用的爹而失了面子。
而崔胤風在大學畢業後,亦在崔羽和崔傲的威逼下進了白氏企業。雖名為還債,但他在里頭的職位並不低,與崔加鼎一樣都是總經理,不過他是有實權的因為他確實有能力。
盡避在白氏那個家族企業里,崔胤風的存在就有如眼中釘、肉中刺,人人欲拔除而後快,但因為他的加入,使得白氏營運不停增長,觸角廣達歐美、日本,獲利年年創新高,卻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們既排斥他,也籠絡他,這種矛盾的現象、讓人又愛又很的境界,也只有崔胤風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