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夏九娘倏地抬頭睇著文字覺,詛料,他也正瞧著她,霎時四目相接,難得見他這般清醒而……咦?怎麼不見了?
「你……」她輕喃著。
方才,她明明瞧他眸底藏著什麼來著,怎麼剎那之間,那份清醒時才有的專注,和那抹她尚未捕捉清楚的光痕全都不見了。
「瞧我瞧得入神了?」文字覺揚唇輕笑,帶著幾許輕佻和慵懶。
她沒瞧見吧?誰要她突地抬頭,教他一時閃躲不及。但……就算她瞧見了又如何?盡避她瞧見了,她也不見得模得準他的心思。
「我呸!」夏九娘羞惱地啐他一口。
誰瞧他瞧得入神?他以為他是誰?他是潘安、宋玉,還是天上神祗?
他不過是個以酒度日的酒鬼,誰會瞧他瞧得入神?虧他膽敢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若說俊美,利悉強上他一些,字征也勝他太多。
「哼,這般傷人?」文字覺狀似不在意,不著痕跡地嘆口氣,隨即揚唇笑得狂傲地道︰「既然沒事,我先走了,至于不群,我順便帶他到酒肆,橫豎我那兒也有地方教他窩著。」
與其將不群放在她身邊,他倒寧可將不群帶在身邊以策安全。
或許,夏九娘會因為不群酷似利悉而愛上他,但這對不群和她,都不是件好事,遂……他是好心地隔開兩人,省得發生憾事。
「等等,什麼叫做沒事?」夏九娘微撩起裙擺擋在門前,「明明是你來找我的,該是你有事吧?」
說得好似是自個兒找他來的……她何時找他來了?
他以為她喜愛他上花滿閣嗎?每回來,還不都是他自個兒為了某些事來的,要不就是醉醺醺的來拜訪。
然,上一回在她睡夢中,他似乎……罷了,那等小事,她不想計較也不想問了,眼前的事較為重要。
「品酒宴……」文字覺深沉的魅眸微斂,頓了頓才道︰「酒肆八成會教我家老頭給收回,遂我辦了個品酒宴,倘若你有閑,歡迎你一同來品嘗。」
原本是來邀約她的,但現下卻不怎麼想了,只因韋不群已經到這兒了。
可,兩人都已經見過面了,若是兩人的心里真有情愫滋長,似乎也不是他所能干涉的,再者,若她真有個依靠……
「你為何不成親?」夏九娘悶聲道︰「你明知道醉翁酒肆里有咱們三人的回憶,難道你就不能委屈一點,隨便挑個好姑娘成親,別教老爺子把酒肆給收回去嗎?」
真是快被他給氣死!
酒肆一旦被收回,遲早會變成廢墟,難道他一點都不心疼?好歹也經營了九年,該有幾分情感的。
去成親吧,把酒肆留下,順便教她死心!
文字覺斂眼瞅著她好半晌,剛毅的俊臉扯出妖惑的笑容,「找不著那個教我想成親的人,至于我想成就姻緣的人……」
「什麼?」怎麼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了?
什麼叫做找不到想成親的人?倘若找不著想成親的人,又怎會有那個他想要成就姻緣的人?
他在要她啊?笑她書讀得不多嗎?
「我心底有個人,但卻不能結成連理,有等于沒有。」文字覺依舊漾著笑,偏要拐彎教她猜不著他的心。
「啐,可以先娶小妾嘛!」就說了他是笨蛋,不懂變通。
明知道期限就快要到了,他干嘛非要死腦筋地等死?又不是沒機會挽回,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沒那心思,待酒肆教我爹給收回後,我大抵會雲游四海去,說不準找塊喜愛的山林,隱居當居士去。」文字覺咧嘴笑著,猜不出話中真偽。
「你到底在說什麼?」聞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什麼雲游四海?什麼隱入山林當居士?他瘋啦?是醉了,還是胡涂了?
「三日後,醉翁酒肆品酒宴就在掌燈之時,你想來便來吧,就當是見老朋友的最後一面。」話落,文字覺隨即自她身邊推門走出,笑臉在剎那問斂下,僅留無限感慨。
夏九娘瞪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惶惶不安。
啐,那是什麼話,好似往後再也見不著面……
第八章
醉翁酒肆品酒宴
正值掌燈時分,醉翁酒肆里里外外已點上數盞燈火,將整座酒肆照射得有如白晝般刺眼,
仿佛要將酒肆堆砌成人間極致奢華般,到處可見鮮花扎樓、彩球系台,珍奇古玩堆放其問,金銀寶石點綴其中,而拱橋上頭的亭子四周,也飄散著雲波錦紗,環繞人工湖水的林子里頭,更是簇簇紛紅駭綠,就連枝頭上都懸滿了千萬盞燈火,亦綁上了繡以金線銀線的雲紗,彷若是星火飄浮在雲海中,整座酒肆猶如成了天上宮宇般幽美。
然,文字覺豈會獨有美景少了喧囂呢?只見數十人陣的樂師穿插在每座亭子和花廳里頭,絲竹聲放肆而張狂地直穿雲霄,破天而上。
在人工湖水旁的石板路上,更是架了不少攤子,簡直將南京城整個夜市集都搬了進來,瞧又是蒜烤乳羊膀子、又是油炸小牛腿……香氣薰天,教人食指大動,一旁更有不少花娘舞伶袒胸露乳地在其間跑堂服侍。
人群圍繞在拱橋亭子旁,抑或者是在石板路邊的傍湖處,端著花娘捧著的膳食,大口啖肉,掬起湖水便大口暢飲。
原來所謂品酒宴所要品嘗的美酒,全數倒進了抽干的人工湖里了,只見琥珀色的水流帶著細致金箔,清澈見底,就見湖底有著碧玉寶石,更有金銀財寶,還放上幾顆夜明珠點綴。
只見沿著人工湖邊,肉香、酒香、花香再加上美人香,燻得教人心弦蕩漾,耳邊盡是笑聲、語聲再加上絲竹聲,聲韻紛亂卻又極致紛鬧,幾乎吵得要將整座南京城給掀了過來。
看似一幅天上美景,卻又極似酒池肉林般地荒婬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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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所有的兄弟全都到齊了,身為主人的文字覺穿梭其間,與人把酒言歡,笑意始終掛在俊臉上;然,不知怎地,打完了招呼,卻見他一人獨自回到後院,坐在亭子里,看似有幾分恍神落寞,又似幾分迷醉。
「怎麼了?」
突來的聲響在背後傳來,文字覺微僵了下,才緩緩地側眼瞪著那抹蹣跚晃到身旁的身影。
「你不是玩得正開懷?」文字覺勾唇哂笑道。
像極了,就連聲音都像……倘若連他都覺得相似難辨,和利悉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夏九娘,豈會不陷入迷思?
她對利悉的心意,他心里很明白的。
初知利悉的死訊,她那傷心欲絕的神態,至今難忘。
「瞧你不見,過來找你。」韋不群放浪不羈地道︰「怎麼了?一個人獨坐在這兒,胡思亂想些什麼?」
「不過是想要再瞧瞧這最後的光景罷了。」再過幾日,他便要離開這兒,他自
得要多瞧幾眼,以供後半輩子回味。
然,最真實的心緒,他也不想教韋不群猜著。
除了獨自一人欣賞這院落,更是因為他想見的人沒來,可不是?夏九娘向來不愛酒味,要她參與品酒宴,根本就是作夢。
但是,當年她卻放任利悉把酒荒唐論古今,甚至還獨撐起花滿閣。
那等煙花之地,實是不適宜她;這幾年,若不是文家幾個兄弟在背後幫著她,可真不知道她現下到底是怎生的境地?如果他一走,弟弟們仍是會為他盡上一分心力的。
「都要當居士的人了,今兒個就豁出去的放肆到底,趕明兒個要怎麼著便怎麼著,豈不痛快?」韋不群往他的肩頭一勾,笑得幾分戲譫。「抑或者是……你現下的消沉,是因為夢中人未來?」